慕漓风云赌界三十多年,从无败笔,出师之后就扬言不会收徒。但事态发展总有意外,就像他最终还是收了商离衡这唯一的弟子;就像他最终还是有了人生中唯一的败笔。
那败笔的代价太过惨烈,即使过了二十年商离衡也不敢轻易触碰那段存封在心底的记忆。
用血流成河这样的词语来形容都显得太过浅显了。
他花了十年的时间彻底摧毁那场生死局的赢家,二十岁之后再也没有碰过纸牌,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寻找师父的血脉。到现在他三十而立,依旧没有找到。不单如此就连一丝一毫的线索都寻觅不到。
午夜梦回,他时常回到过去的日子。年幼的他饥肠辘辘,揉着干瘪的肚子也不敢开口说一句“我好饿,我想吃饭”这样的话;师父严厉刻板的嗓音,“这个牌局解不出来就不要吃饭。”
然后就是那只古旧的口琴发出的一声声低婉如哀鸣般的琴音;师母偷偷地塞给他一个冰冷的馒头,他笑得没心没肺。
十岁以前他以为他这一生都要在师父的威严下和牌局相伴到老。不曾想十岁那年师父溘然长逝,他成为横桑商家的独子走进那个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古老的家族。
喝了酒沉沉睡去,梦里有法国梧桐蓊蓊郁郁的枝叶在风雨里瑟缩飘摇。
洋洋洒洒的小雪下了一夜,地上也铺了薄薄的一层。
商离衡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
洗漱好下楼吴妈正要上楼喊他。她比了比手里的座机,“少爷,夫人让你接电话。”
他漂亮的眉头打成一个结,接过电话,“喂,妈?”
商夫人在电话那端轻柔地说:“离衡啊,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吧,你爸请了客人到家里来。”
此商夫人非彼商夫人。他的生母在他被接回商家之前就身染沉疴去世了,这位商夫人是他的继母。不过因为她不能生育,这些年来也将他视如己出,疼爱有加。
“好的,我晚上回去。”商离衡应承下就挂了电话。
***
商家老宅地处郊区,驾车四十分钟左右。车子停在紧闭的铁门前面,商离衡的左手搭在方向盘的上沿,右手摁了下喇叭,值班室里的警卫员认识他的车很快就开了门。
在车库停好车出来,夜幕已经降下来了,天色昏沉,没有下雪,倒是下着雨。冷风携裹着点点雨丝拍打在脸上,其中的寒意也是不容人忽视的。
他撑着长柄伞一步一步走进家里,门厅外的一盏风灯幽幽散发着风烛残年的微光。温和的暖色调,在黑漆漆的夜晚虽然不能照亮所有的角落,但是却能给夜归的游子点点期许和归宿感。
纵然他曾孤身在外漂泊数十年,但总归还是商家的血脉,回到了商家。全然不若古人“人世风灯,草头珠露,我见伤心眼泪流”的辛酸苦楚。
灯光一明一暗,伞柄处“Brigg”的标识在阴冷沉默的夜晚化作一帧朦胧光影,倒映在男人一双漆黑的眼瞳里。
他也许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一把伞就将那个倔强敏感的女孩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
商离衡姗姗来迟,所有人都在等他,无论主客。
“抱歉,公司有点事耽搁了。”
主座上的中年男人面露愠色,有些不满。但看到儿子谦和有礼的态度也就作罢,淡然地说:“下次记得早点。”
“知道了,父亲。”商离衡答。
商夫人将商离衡拉至跟前对着一个打扮时尚的妇人说:“沈夫人这就是我们家离衡。”
被唤作沈夫人的贵妇人细细打量商离衡一番,满脸笑容,“好些年不见愈发英俊了,上一次见他他才只有十多岁。”
“阿姨您过奖了。”商离衡的态度不卑不亢,宠辱不惊。
沈夫人看着越发觉得满意。
“离衡这是你沈伯伯的女儿清浅。”商夫人指着妇人旁边站着的妆容精致的女子告诉商离衡。
清晨时分接到商夫人的电话,他就隐隐猜到晚宴的内容,现在倒也不会太过意外。只是他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尾,来得人倒是出乎他预料的。
他微微颔首,疏离淡漠,“你好沈小姐!”
沈清浅回以微笑,“你好商先生!”
同样疏离,同样淡漠,距离感十足。
而后宾客入座,精致可口的食物被下人送上餐桌。
“离衡,你沈伯伯的女儿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你看看你公司有什么合适的岗位,给清浅安排一个。”父亲商维岳直接给儿子搭起了红线,也不问商离衡的意见。
商离衡正在用手机回复邮件,听到父亲的话微微抬头,几乎不曾思考就脱口而出,“盛时是小公司,我怕委屈了沈小姐。”
这样拒绝意味明显的话语,在座的众人皆听懂了。商夫人赶忙朝商离衡使眼色,尴尬地打圆场,“清浅不是刚从国外回来嘛,对横桑也不太熟,在你公司也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