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射宝,是端午节射黍演变而来的,拿细绳栓上一串玩意儿,比方香囊吊坠等,悬挂在二十步远的地方。上场的人以小角弓射之,每人十支箭,射中的得宝,射不中罚酒,是一种简单有趣的室内游戏。
清圆听了,和抱弦相携回到花厅,这一轮正钧才射完,收获并不大,一手掂着一只艾草填塞的布老虎,一手端着酒碗海饮。大家都笑,说正钧平时酒量好,该再饮一瓯才是,正钧直摆手,“房里人闻不得酒味,要是再喝,今晚上要在书房读一夜书了。”
大家哄笑,也体谅人家新婚燕尔,好男人总要顾一顾妻子的感受的。
下一个上场的就是沈润了,那张小小的角弓在他手里像孩子的玩具,他颠来倒去看,笑道:“在场的哪一位不习武?怎么拿这种姑娘玩的东西糊弄!”一面扬声唤小厮,拿实打实的弓箭来。
“射宝不该拘泥于宝局上的东西,这花厅内的所有物件,只要有手段,便可自取,诸位有没有疑议?”他笑着说,拍了拍腰上的鎏金香球,“就连身上的饰物,有能耐只管拿去,沈某必不会吝啬,诸位亦如是吧?”
玩兴正浓的众人不疑他话里另有目的,自然纷纷道好。
清圆看他搭起了弓,捏着帕子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瞧一眼清如,她大概因为没能和李从心单独说上话,总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绿缀和她细声说着什么,她微微侧过身子,摇了摇头。
清圆不由叹息,那块兽面佩的位置戴得也恰好,上方的络子打得长,纵贯过胸前优美的曲线,荡悠悠腾空而悬,简直像另一个多宝局。只是那么精微的方寸间,容不得半点闪失,那可是真弓真箭啊,要是一箭射偏了,今天就要出大事了。
她有些不敢看了,背上也起了一层热汗。正当神思恍惚的时候,发觉对面有两道视线投过来,是李从心。他静静看着她,眼眸幽深如潭,见她回望,微蹙的眉峰逐渐散开,唇角抿出了一个轻浅的笑。
不知怎么,清圆的心倏地绞痛了一下,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人长大了,慢慢会遇到另一些人,命盘变得错综,千丝万缕的联系,千丝万缕都是牵扯。她本来以为举家搬到幽州后,和他的缘也就尽了,却没想到跨越了千里,这多情公子又到了面前。可怎么好呢,她报以无奈的微笑,即便再有真心,彼此之间身份地位悬殊,实在是不可逾越的山海。
那厢李从心找了她很久,宴毕本想同她说上几句话的,可是找遍了花厅内外都没有找见她。去问抱弦,抱弦迟疑了下才说姑娘瞧都使夫人的花样子去了,可芳纯回来,清圆依旧没有出现。更为可怕的是沈润也不见了踪影,他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担心清圆落进沈润手里,那是个王侯都敢算计的人,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后来沈润回来了,她错后些才由抱弦迎回,他仔细审视她的脸,唯恐从她的神情里窥出什么可怕的情绪来,还好没有,还好一切如常。
正庆幸,忽然听得一串惊讶的低呼和倒吸气,忙转头看,才发现沈润将雁翎箭射进了墙头,细细的箭身穿过一根玄色的络子,底下悬着清如胸前挂的那面玉佩。
箭羽还在簌簌颤动,玉佩上的饕餮纹样也跟着颤动,像讽世的哑笑。众人都惊呆了,清如的脸涨得通红,想想自己险些成了人家的箭下鬼,一向养尊处优的嫡女受了那样的惊吓和侮辱,要不是身在人家府上,且畏惧指挥使淫威,她就要不顾颜面哭出来了。
正则也有些慌,清如是他一母的妹妹,不知她究竟哪里得罪了沈润,才招来这样的冒犯。然而不能拉下脸来质问,也不能置气,一面要为指挥使的好箭法喝彩,一面又要留神接下来的变故。再瞧瞧清如,脸色由红到白,再由白到青,他想去安慰又不能够,只得硬撑起笑脸道:“常听说殿帅能百步穿杨,以前我还不信,如今亲眼得见,果然不能不服。”
沈润摘下那面玉佩,潇洒地抛了抛,笑着对清如道:“二姑娘,沈某要夺人所好了。不过一个闺阁女子竟戴着男人的饰物,果然节度使家的小姐不同寻常啊。”
他笑声朗朗,清如几乎要找个地洞钻下去。她仓惶失措,求救式的看向李从心,可他只是遗憾地笑着,那笑容意味不明,不知是在可惜那面玉佩,还是在同情她的蠢相。
一场宴,中间出现了一点小意外,但这意外属于即兴的取乐,你要想计较,计较不起来,因为本身就是游戏。清如因受了大惊吓,接下来人都是怔怔的,清和看在眼里,转头对清圆笑了笑,“家里不教训,自有外头人教训。这样的宴,戴着男人的物件,她这是唯恐沈家兄弟会看上她,有意摆姿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