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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春(76)

摇扇的小黄门压嗓叫了声殿帅,“黄门署的人来了。”

案后的人连眼皮都没掀一下,随意摇了摇手里的卷轴,“放下吧。”

两个黄门道是,小心翼翼上前,把册子垒在书案一角,这是三个月才轮着一回的殿前司抽查,由指挥使亲自核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取了一本翻看,边看边询问,“剑南道节度使已经入禁中了吧?”

黄门道是,“一刻前圣人刚传召,眼下还没对晤完呢。”

案后的人轻轻牵动了下唇角,“一刻……时候差不多了。”

差不多什么,话并未说完。两个黄门暗暗交换了眼色,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回头看,都使到了跟前,叉手道:“殿帅,谢节使出了拱辰门,心急火燎往殿前司来了。”

第34章

殿前司的官署,原本是兰台所用。后来懿王之乱后,因兰台多位官员牵扯其中,这地方就被殿前司占了,一直没有归还。

拱辰门外的风水宝地,莫过于这兰台旧址,从禁中过来,脚程快些只需一炷香。沈润看看夕阳,沉下去了……长街对面的宫门上升起了灯笼。他合上手里的册子,曼声打发两个黄门:“你们去吧,我有贵客到。待我查阅过,明日再让人送还你们。”

两个黄门道是,微微俯下身子却行后退,打磨得锃亮的木地板上,倒映出佝偻的身形。

这殿前司的静谧向来不长久,有人退出便有人进入。两列小黄门捧烛从甬道两掖过来,只眨眼的工夫,这巨大的,一半淹没进黑暗里的殿堂就明亮起来,那位锦衣华服的统帅在上首坐着,眉眼间疏阔的神情,仿佛世上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去忧心的。

谢纾脚下匆匆到了殿门上,人还没进来,先唤了声殿帅。

沈润面上敷衍得人很好,站起身从长案后走了出来,“我今日没有巡视,竟不知道节使入禁中了。”走了两步,便停在灯树温柔的光晕里,有些明知故问式的,笑道,“节使脸色不大好,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谢纾一脸灰败的模样,垂头丧气连连摇头。外放的武将,这些年专注沙场点兵,应付帝王的责难上缺了油滑迂回的心思,圣人把眼一瞪,他就背脊上走电,原本想好的话也没说上,一场奏对下来,兵败如山倒。

沈润等的就是这个,比手请节使上座,“这里没有外人,节使有什么话,尽可与沈润说。”

谢纾撑着膝头,缓了缓方道:“我的奏疏圣人看了,这项是没什么疑义的,我料圣人也乐见如此,毕竟关内关外我跑了二十来年,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淌过药水河。可这上头平定,那上头又起了波折,有人参我军中弄权,对圣人出言诋毁,圣人才刚问起,实在令我惶恐得很。”一面说,一面拱起了手,“殿帅这回无论如何要替我解围啊,只怪我太仓促了,要是面圣前先知会殿帅一声,有殿帅从旁斡旋,三言两语便也掩过去了。如今圣人面前,我有口难言,一味的辩驳又怕惹圣人躁怒,所以从禁中出来就直奔殿帅这里,万求殿帅替我拿个主意。”

所以这位节度使大人,也是把过河拆桥的好手,圣人刚召见他,他便急于摆脱负累,独自一人进去晤对了。如果一切让他这么顺利,又何苦压他两个月的奏疏!

沈润含糊一笑,“我也有心帮节使,但圣人误听了谗言,节使要撇清只怕难了。”

谢纾怔着,先前被汗浸湿的中衣贴着脊梁,将要六月的气候也由不得打个冷战。他抬起眼看向沈润,那两撇小胡子滑稽地抖动了下,“还请殿帅指点迷津。”

沈润蹙眉笑着,深邃的眼眸含着微光,像深不见底的渊潭中央浮起一片孤月。

“节使想翻身,就要先弄明白,强压你一头的人是谁。”

谢纾晦涩地眨了眨眼,“付春山?”

沈润慢慢点头,“他上年调任雍州牧,掌管雍州十万兵马,如今的品阶与你我不相上下。但沈某记得,早前他在节使手下任过都知?”

谢纾说是,要论起这个,实在很令人不平。以前见了你点头哈腰的人,如今一跃与你平起平坐,甚至要抢你的功勋,赶超你,这比无甚交集的后起之秀更让人如鲠在喉。

人一嫉妒,心便歪了,也更易于左右。沈润闲适地搭着圈椅的扶手,朝沈澈看了一眼。

沈澈接了哥哥的眼色,笑道:“若我是节使,也不必猜测那个告黑状的人是谁了,单想节使落马,谁得便利,那么这个人的嫌疑就最大。”

谢纾起先犹豫的神情渐趋坚定,搁在膝上的手也握成了拳,沉默良久道:“早前和他有深交的人还在我麾下……只要殿帅肯相帮,要扳倒此人,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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