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让春台给她换了素青的对襟罩衣,拿寻常的簪子绾了头发,太阳沉下去一些便往前面会客的园子去。
幽州的老宅布局确实要比横塘更大气,那连绵的木作回廊和正厅一溜洞开的隔扇门,即便到了落日余晖下,也有通透而磅礴的美感。
席分东西,这是一般人家办宴的规矩。男客和女客是分开的,隔着一个玲珑小院,不在一处吃饭,但彼此能看得见对方。时候差不多了,受邀的客人渐次登门,女客被迎进了西边的画楼,男客都往东去。
达官贵人的圈子,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即便起头不大相熟,略略聊上几句,很快就会发现共同的亲朋好友。清圆同清和挑了不起眼的角落坐着,脸上带着捧场的笑,听她们闲话家常。一位御史中丞的夫人对清如很有兴趣,热络地打探二姑娘多大年纪了,可曾许配人家。
“哎呀,将来定要说门好亲事,才不辜负了这样的人才相貌。沈指挥使倒还没娶亲,只是年纪略大了几岁……”
清和朝外看了眼,压声和清圆咬耳朵,“真佛还没到么?”
清圆也瞥了眼,“好像没有。”
“连老爷都要下气儿相求的人,能忍得了二丫头的脾气?”清和道,“我倒盼着她能许给那样的人呢,家里头教不好,送给别人教训,将来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这才热闹。”
清圆只管含笑听着,也未应她的话。但听老太太叫了声四丫头,“你去瞧瞧,隔壁的席面筹备得怎么样了,对面人要是来齐了,就吩咐厨司一道上菜吧。”
清圆嗳了声,起身走了出去。
也是前日差不多的时候,太阳欲落不落,下人在院子四角挂上了灯笼。她出门刚走几步,见府里管事引着几个人上了对面游廊。她脚下略缓,转头看,为首的正是沈润,一身玄色的常服,衬出惊心动魄的白净。
他也正看向她,深邃的眼睛微眯起来,眸影沉沉恍如躲着妖魔。
清圆因见过他,不像一般姑娘那样局促,她坦然笑着,纵是这男人看着很危险,也笑得灿烂。复欠欠身,向他纳了个福。
第30章
沈指挥使大概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丫头,难道是他的名声不够坏,还是头天让她受的冷遇还不够多?她见了他,没有畏惧回避的态度,行礼就算了,居然还笑。这一笑,倒让他觉得有些莫名,虽冷着脸迎面而过,也不免多看她一眼。
抱弦伴在清圆身边,听对面木廊上脚步去远了,才敢抬起头来。谢家如今全在殿前司的掌控下,不论谁出入都要经过门上班直的盘查,因此阖府上下对那些锦衣金甲的人十分忌惮。
“那位就是指挥使么?”抱弦悄悄又看一眼背影,那些身形高大的男人们纵是没有穿甲胄,也给人巨大的压迫感。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很快便进了东边宴客的厅堂里,许是因为武将的那种刚硬融入了骨子里,幽州的男人不像南方的贵公子们,有那样细腻温软的情怀,和清风朗月般的风度。他们像世上最锋利的刀,斩金截玉、吹毫必断。
清圆颔首说就是他,边走边庆幸着,“我才刚还担心他不来,若是他不肯赏脸,那老爷的处境就愈发危难了。这回好了,那位殿帅虽不好打交道,可只要露了面,我心里一块大石头就落地了。”
可不是么,闺阁里的女孩子,头一次作那样大的努力,自然希望一切不是无用功。抱弦笑了笑,“嗳,真没想到沈指挥使这么年轻。”
清圆嗯了声,“人虽年轻,经历的风浪可比上了年纪的人还多。若说我艰辛,不过是这半年的事,人家的艰辛是整整十年啊。”她摇了摇头,“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如今的孤高,焉知不是吃足了人情冷暖的苦。如果当初谢家伸过援手,今天何至于千方百计巴结人家。”
主仆两个边走边窃窃私议,往厨司去了。
东边的情况怎么样,她这头不得而知,只是细细问过门上的人,说老爷所邀的客人都已到了,偏厅的席面也已经铺排好,姜嬷嬷问四姑娘,“老太太可吩咐什么时候开席?”
清圆朝外看看,天色逐渐暗下来了,东边花厅里传来朗朗的笑声,看来那些作陪的宾客们两头拉拢得很好。她回首道:“这就上吧。”一面打发小厮,“给大爷传个话,就说菜色都备全了,可以开席了。”
小厮嗳了声,蹦起来一溜小跑传话去了,清圆又检点了一遍,见一切妥当,方回到西厅里向老太太回禀。
夫人们这头热热闹闹寒暄,老太太笑道:“咱们搬到横塘近二十年,冷落了幽州旧日的亲友,实在不该,如今回来了,大家要常走动才好。往后我们老爷只管职上忙去吧,咱们就不走了,我也上了年纪,都说落叶归根,在横塘时安于南边的日子,回了幽州,才觉到底老家好。这里的水土养人,乡音也亲切,倒比南边还强些。”一头说一头站起身来,比比手道,“家下设了薄宴,厨子是南方带过来的,特让他们做了南方的菜色,请夫人们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