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父母明明都是普通凡人,怎么会生下自己这条龙?他们视自己为怪物,却被一条蛟龙轻蔑地斥为蝼蚁。
他活了二十多个年头,活在曾经的亲人恐惧和憎恶的诅咒里,活在自我怀疑和担惊受怕里,日夜都在惶恐不安,害怕那如同附骨之疽的“怪病”有一天要了他的命。
到头来,那竟不是病,而是龙化的征兆!
这么多年以来的痛苦和煎熬都因此而起,亏他想尽办法拼命赚钱,原来不是在“治病”,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着,推迟龙化,自欺欺人地掩盖他根本不是人类这个事实。
段回川深深闭上眼,他简直想纵声大笑一场,又想放声大哭一场。
笑他这许多年过得浑浑噩噩,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哭他自以为坚强地跟“病魔”抗争,到头来不过一场无用功,他终究如那些人所说,成了怪物。
龙,传说中的神兽,可是离他那么遥远,仿佛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杜撰里,对普通人类而言,妖怪和神兽,都是非我族类。
那么……言亦君呢?万一叫他知道,自己不是人,而是一条龙……
他会是什么表情?
害怕?恐惧?或是荒唐可笑,赶紧让自己检查一下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无论是那种,都会立刻离自己远远的吧?
哪怕微乎其微的一丝可能,言亦君仍会接受他,可是人类短暂的寿命和龙族相比,简直是朝露和古树,相遇不过旦夕,便要结束了。
那狐仙庙的狐妖不择手段为了增长寿命,为了与爱人厮守,结果也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种族的壕沟,哪有那么容易跨过?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段回川呵地笑起来,胸腔细微地震颤着,他急切地想抽一根烟,让尼古丁的味道淹没满嘴的苦涩,可是他浑身痛得发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莫非是“龙化”的煎熬再次降临了吗?
他茫然地按了按胸口,似乎不是的,那抽痛着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胸腔里跳动的器官。
小黑猫仿佛从梦里被惊醒,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他。
段回川安抚着它,一片漆黑里,两只圆溜溜的、湿润的瞳孔,流露出一派纯然的依恋。
“白娘子修炼千年不过一条蛇,许仙等了她二十年就匆匆老去了,倘若她修炼上万年,蜕变为龙,许仙还会被她吓死吗?”段回川自嘲地一笑,“我也是傻了,你怎么会明白呢?你只是一只什么也不懂的小野猫。”
“喵……”小猫仿佛想辩解几句,急得喵喵叫的样子把段回川逗笑了。
“傻瓜,快睡吧。”
段回川搂着猫儿软绒的小脑袋,阖上眼,昏沉地入睡。
直到他熟睡后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稳,黑猫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子,探出一只短短的猫爪,锋利的指甲挨个藏好,用软乎乎的肉垫蹭了蹭段回川的脸颊。
他是真的累了,睡得很沉,没有半点反应,甚至毫无防备的微微翕着嘴。黑猫接着微弱的亮光,流连他的侧脸,睡梦中也皱着眉头,让人有种想要帮他熨平的冲动。
黑猫从他怀中爬起来,探着猫头,轻轻亲过嘴角,恋恋不舍地望了最后一眼,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卧室,消失在黎明之前……
早晨8点整,房门准时叩响。
晨光透过纱帘照落在卧室的床上,被子里拱起的一坨蠕动了一下,终于在喋喋不休的敲门声中,哗啦一下掀了被子。
段回川顶着两枚乌青的黑眼圈,茫然地搔着凌乱的头发,不情不愿地趿了拖鞋去开门。
白简和方俊站在外面,门刚一打开,老板的低气压扑面而来,瞬间冻得两个愣头青打了个哆嗦。
“老板,你没睡好吗?该不会昨晚做贼去了吧?”白简随口玩笑一句,从背包里摸出一支网红眼霜,“抗皱抗衰老,老板要试试吗?挺合适你用的。”
段回川冷笑:“……滚。”
方俊噗嗤一笑:“段大师一个大男人哪里用得着你那个,我一个朋友送了一些上等的虎鞭药酒,我可以送给你。”
段回川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你俩可真是一对活宝。”
他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回到卧室,床上床下翻找半天。
“奇怪,那只小黑猫呢?”
“什么猫?老板你养猫了?”白简和方俊跟着走进来,“这附近野猫挺多的,窗没关严实,跑了吧?”
“……算了。”段回川摇了摇头,既然没有缘分,也强求不得。
收拾妥当,三人一道乘电梯至餐厅用早饭。
大厅里铺满了驼色的地毯,落地窗洗刷得纤尘不染,阳光斜斜打落进来,将吊顶悬挂的水晶吊灯映照得五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