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瞥了眼又正回视线。
很久后,两人仍是一动未动。
李道指尖勾勾鼻梁,挺直背稍微调整了下姿势,唤道:“伍儿。”
伍明喆一个激灵,脑袋“腾”地从顾津腿上抬起来,“咋了?”
李道不紧不慢:“帮我查查路。”
小伍气一松,挠着头发赖唧唧坐起来:“哥你自己不有手机吗?”
他不情不愿地打开导航,顾津也随动静醒来,稍微动了下,疼痒感顺脚心往上爬,整条腿已经被小伍枕麻了。
李道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顾津用拳头慢慢捶着。
拐过弯路,前方突然出现一点光亮。
暗黑的天幕里,路边坐着一个干瘦大娘,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凑近光源缝补着。
到近处才看见她前面还摆着地摊儿,蓝色蜡染麻布上并排码放手工布鞋、帽子、棉袜,还有头绳和零钱口袋等杂物。
李道扭头望着窗外,缓下速度,车子开出一些后,打了把方向盘,在大娘前方的位置靠边停下。
“下去看看?”李道扭头看顾津。
顾津说好。
他走过去蹲在摊位前,挑了挑,拿起一只:“大娘,这鞋怎么卖?”
大娘看上去身体很硬朗,见有人光顾赶紧放下手中活计,咧嘴笑开,手指一比划:“三十块。”
李道点点头,扬起手中的鞋子给顾津看:“红的?”
那鞋子手工极佳,远远超出她口中的价值。浅口款式,大红色粗麻布料做鞋面,脚面正中坠着同色的垂滑流苏,两侧绣以金线凤凰,脚腕处十字交叉一根细带,最后在外脚踝用盘扣固定。
这鞋有点像……
顾津抿了下嘴。
李道见她没反应,一腿垫住臀,一腿撑起,捞起顾津脚踝,把她右脚放在自己大腿上。
顾津想躲没躲开,心中微妙地动了下,身体不稳,赶紧扶住他肩头。
李道把鞋子马马虎虎套在她脚上,带子太复杂,他不会系,由着晃荡在半空中。
大娘半弓身子把灯挪过来,一个劲儿夸赞:“真好看,女娃脚白,衬得起这颜色”。
李道朝对方弯弯唇,随口说:“是么。”明明问句,却挡不住语气里的嘚瑟。
他低头细看,鞋子虽有些大,却衬得那脚格外精致小巧,露着的皮肤柔腻透白,灯光下隐隐可见青色血管。
李道看着好看,心下微动,觉得这鞋有些庄重,更适合在带有仪式感的某种场合穿,又恶趣味地幻想,如果顾津穿着这鞋子,把她双腿搭上臂弯,那穗子一荡一荡,应该别有一番情致。
这样想着,他不由在她脚面揉了把,抬眼问:“怎么样?”
顾津对上他的目光,努力淡定道:“太大了吧,走路估计挂不住。”
李道问大娘有没有小码的。
她在三轮车里翻找半天,可惜就只有这一双。
顾津把脚拿下来,蹲他旁边,自己挑了几个款式试。最后选一双合脚的,水青色布面,上面绣着几簇银杏叶子,倒也和裤腿的七彩线和流苏相得益彰。
李道给了一百块,没叫对方找钱。
顾津先他一步上了车。
李道手碰上车门,顿了顿,脚步一转,又走回来:“大娘,红的那双也给我吧。”
大娘很高兴,赶紧拿出袋子给他装好,笑眯眯地说:“小闺女有福气,这双算大娘送你的。”
李道看着她佝偻瘦削的身体,蹲下来,忍不住问:“都这么晚了,还不收摊儿回家?”
“不晚不晚,还有车过。”大娘把袋子递给他,乐观地说着俏皮话:“这不就赚到啦。”
李道笑笑,问:“附近有没有能过夜的地方?”
她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高塔村,从土道下去,山后边。十几户人家,敲开一户跟人说说,住一晚可以的。”
“没有旅馆?”
她摆摆手,“地方偏得很。”想了想:“要不住到大娘家里去?”
李道说不用,从兜里又掏出一百块放在摊位上,拎着鞋子走了。
大娘反应过来,拿起钱追了几步,连连说着使不得。见追不上,冲他喊:“小伙子,你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那声音被拦在车窗外,像一种讽刺。
李道打着方向盘,自嘲笑笑,暗想如果她知道他以前干什么的,不清楚这句“好人一生平安”还能不能说出口。
世人往往以好与坏作为评判人性善恶的道德标准,做尽好事不见得被歌颂,但做了坏事,一定会成为反面教材,遭人唾骂抨击,成为这世界上势不两立的敌人。
如同出栏的猪,宰时一定给卡上“合格”的戳子,李道觉得自己就像那猪,背上已经烙了抹不去的印记,上面写着,我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