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教授便截然不一样,许多东西,是打乔微进入音附后才开始系统地学习,如练习方法、演奏技巧,很多习惯都是朱教授培养而成,也是教授纠正了她不少坏毛病。
《西班牙交响曲》事实上是首协奏曲,技术上对乔微来说并不难,但要求有很强的乐感,得拉出韵味和力度。
乔微试图触碰到那西班牙的节奏与旋律中迷人的情调,昨天连续练习了很久,才稍微找到一点感觉,回去的一整晚都在回忆琢磨。
此刻看着教授鼓励的眼睛,她的心终于痒起来。
给琴弓上完松香,乔微站直身子,下颚抵在腮托,瞧了眼谱子,便闭上眼睛。
乐曲一开始采用巴哈涅拉舞曲的节奏,乔微的情绪很投入,三连音极具个性。
听得朱教授微有些诧异。乔微的性子很沉静,原本想着她拉好这样明朗又奔放的曲子,应该需要一段时间。
然而真的听她拉出来,真是愉快又新鲜。
她的乐感与生俱来,重音揉弦热情,大连弓强弱均匀,快的地方很敢冲,右手对琴弓的控制也到位,起伏的旋律就这样在她手下流动。
从柔情似水的吟唱到欢快热烈的狂欢,她悠然自得地在快速与慢速间转换,欢笑与沉吟轮替,悲喜交加。
从第一乐章到第五乐章完,乔微松开琴身,知道自己有处快的地方没拉清楚,漏了几个音,她忐忑地侧回身去看老师的神情。
不曾想,教授却并没有提到这一点。她合上曲谱,看着许久,轻声唤她:“乔微。”
“老师,怎么了?”乔微不解地看她。
“真想给你找个更好的老师。”教授似是在低叹。
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样一句,乔微明显错愕,“老师已经够好了。”
“不,你不明白,还不够。”朱教授摇头,“还不够。”
她话题一转,“你有过去欧洲深造的想法吗?”
乔微没应声,教授又接着道,“如果你想去,我会尽力举荐,为你找个更好的老师。”
看着乔微茫然的眼睛,她又将她的手拉过来。
这双手柔软而干燥,小指纤长,这让她即使是八度、十度的演奏也能轻松应对。这些天,她左手指腹的血泡都已经结茧了,只是指尖还有些微肿。
“你的天赋不仅止于此,过去的那么多年荒废便荒废了,以后真的不能再浪费时间。乔微,你真的该对未来有个规划了。”
她语重心长地劝,“老师不能看着你在这蹉跎、糟蹋自己的天赋,你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更高、更广阔的平台去寻求进步。”
……
一整个下午,乔微的思绪都有些紊乱。练不进去,她干脆收拾了谱子,拎着琴盒离开琴房。
教授说,她该对未来有个规划了。
可是,她有未来吗?
自医院检查那天之后,乔微便尽力避开去深想这些问题。她胆怯,也恐惧,能活着一天是一天,只要当下是自由开心的,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裳杨路上人流熙攘,车水马龙,红绿灯路口,还有小贩怀里抱着白山茶向过往的行人叫卖。
尽是人间喧嚣的烟火气。
乔微站在公交站台许久,转身往音大回看。
校园的高墙内,林木再没有了夏天的繁盛葱郁,却有几株蔷薇科的八棱海棠探出白墙,枝条柔软细长,层层叠叠,花瓣粉白,还有顽强的新芽可见。
连空气中都浸泡着香甜。
公交车进站,人流从她身侧穿过,风刺泠泠拍在她面颊。
乔微没有动。
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心室里破土而出。让她忽然生出一点奢望来。
如论如何也想活在这世上的奢望。
从前的她被圈养在一小片天地里,生活单调乏味、周而复始。而现在终于跳脱出来,再没有什么能成为她的桎梏。
她还有更高的地方没有去攀登,还有那么多的领域没有去涉足,她还未见过许多东西,亲口尝过许多味道。如果她死了,将像所有籍籍无名的平凡人一样消失在这世界。
一年、两年?又有谁会记得她?
她忽然贪心地想要活下来了。
乔母便是在这时候打来电话。
月末是席家例行聚餐的日子。算起来乔微近半个月没怎么回去,脱离掌控这样久,她母亲的忍耐大概已经抵达极限了。
派来接她的车已经在路上,根本不待乔微拒绝,那边已经先行挂断。
乔微只得又将琴盒放到一边,给谭叔打电话,说了自己的地址。
乔微从G大退学的事,除了老谭心中隐有猜测,其他人至今没有听到风声。既然他开始一开始没往上说,乔微便也不再瞒他,时间来不及,她干脆直接将琴盒放进后备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