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者(77)
“是了,是了,得好好准备高考……”
“阿姨,”左思提醒,“芳姨坠楼的事情还没有说完。”
“啊,是了。她不是把水泼到晏铸身上了么,晏铸出门后她果然犯病,在屋内乱砸东西,闹腾得比以往都厉害,上下楼层的人都很害怕,胆子大的过来敲门劝她,没过一会儿房里没了动静,原以为她恢复了,结果没想到她居然从阳台跳了下去。”
左思沉默不语。无论舒芳华跳没跳楼,晏铸肩上的担子始终那么沉重。
邻居叹口气:“我私心以为她是为了晏铸好才这样做的。她控制不了自己的病情,每次伤害晏铸她比任何人都要难受……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死成……”
晏铸是缺乏安全感的。明明左思就在他怀里,他却要反复确认。上回的情绪失控究其原因恐怕也是缺乏安全感的体现。左思很能包容他,有的时候他会把头埋进左思怀中,双手紧紧搂住左思的腰,一抱就是好久,左思耐心地抚摸他的后脑勺,感受他的鼻息。晏铸很少在她面前展露负面情绪,因此她也格外珍惜,她不想只看见他沉稳的一面,她已经爱上了他,所以她想看到他的更多的情绪,只有这样才感觉“是真的贴近了”。
可是最近,这种“贴近了”的感觉再度消失,不仅如此,连他这个人都像戴了面罩。
第36章 流动的雾
忽然响起的电话零惊了左思一跳,她接起来,是柜台在通知她去餐厅吃饭。
肚子根本不饿。
她挂掉电话,起身穿鞋,随手将饭票和房卡塞进裤子口袋,打开门,正巧看见青年推着杂物车经过。
“你好。”青年微笑着说。
“你好。”
左思拉上门,顺便问:“餐厅在哪个方向?”
青年回答:“我正好要去,一起吧。”
“嗯,好。”
青年的手臂很有力,推着满载货物的四轮车走在不那么平整的地板上都非常轻松。
“创作是门玄学呢。”青年说。
“为什么这样认为?”
“有时你认为很好的东西它往往不那么起眼,你认为很差的东西它偏偏广受欢迎。雅俗文学难分高下,然而双方又想分出高下,实在有趣。”青年用礼貌的口吻问,“您为什么要花大量的时间去完成一件虚假的东西呢?恕我冒昧,我一直不能理解虚构艺术,觉得那是一种浪费生命的行为,接近白日梦呢。”
左思很少思考这个问题,虚构文学——仔细探究起来的确与白日梦无异。
“请问你平时有看书的习惯么?”
青年说:“我很喜欢书籍。”
“平时都看哪种类型的?”
“史书,论文,科学研究。说实在话,改编的历史小说,像《三国演义》之类的我也不能明白它的价值所在:为什么要去改编历史上原本发生过的事情,而且还特地提醒人们这是虚构,明明有《三国志》一类的史料摆在眼前……为什么要花费心思做这种事,观众又为什么会接受‘一看就是编出来’的故事呢?”青年由衷地感到困惑,“难道人类都喜欢白日做梦?若是那样埋头睡觉就好。令我震惊的是居然有一批人把做梦当成正经职业——无意冒犯——甚至还会倾注一生心血,听说有些创作者因为太过投入昼夜颠倒最终心力衰竭……读者也是,累了一天回到家中不想着玩乐或学习,竟急忙洗手捧着小说读物看得津津有味。这样的行为着实令我费解。”
这个……该怎么回答呢?
“你有没有听过‘创作是对现实的补偿’这句话?”
“听过,所以才更加困惑。读者便罢了,沉溺于奇幻故事情有可原——因为是补偿,创作者为何会执迷于此?据我了解创作是一件异常艰辛的事情,它在前行的过程中需要不停解决各种困难,切实感很差,即便成名所能得到的鼓舞极其有限,甚至有时会受到出发点模糊的恶评,那时候又要解决心理问题了。
“为什么你们会坚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难道仅仅是为了让读者圆梦?这样的话倒不如去干别的,反正都是让观众满意。你们坚持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这个……”的确不好回答。如果说喜欢编故事,那么问题又回到起点:为什么要花大量的时间去完成一件虚假的东西。
“看来您也没有答案呢。”青年伸手挠挠下巴,“这可麻烦了。”
他停下脚步:“餐厅到了。”
“……谢谢。”
“牛卵有的时候是可以孵出小牛的。”
“什么?”左思惊讶地回头看他,青年竟连同推车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左思回到走廊,走廊里并没有岔路,古怪的是她除了“惊讶”以外再没有别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