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者(56)
在不见天日的封闭房屋里,我并非孤身一人。
中间被喂过几次饭,洗过几次澡,夜间还是清晨,左延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这些左思全然不知。若不是那时常响起的钢琴曲,左思恐怕连自己是否活着都不大确定。
要……这样一直被铐起来么?
“我爱你。”
以爱为名的拘禁,我究竟何时才能真正摆脱你?
我确信无疑是你的,可我又确确实实不属于你。原来我的自由与否依旧牵引在你的手中。你是将我生发出来的人,没有你我不会存在,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印记。
“你是我生的。”
我不属于你。
“你必须听我的。”
不要。
“你是我的骨血,你无法逃脱。”
不……
她忽然在那一刻明白了哪吒的心思。
无法抵抗的骨亲血缘,悲愤绝望——那么全部还给你!
在世人看来的幼稚抵抗此刻在左思眼前明晰起来。
真想……把一切都还给你……
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我并未祈求降临!
琴声戛然而止。
魂灵落座在她的身旁,清冷的气息稍微中和了她滚烫的泪水。
“你的情绪终于回来了,”他轻声说,“这是好事。”
左思不理他,用枕头把脸上的泪碾干。
“你再这样下去,你的躯壳就归我咯。”
左思醒过神来,声音嘶哑:“什么意思?”
“晏铸是这样以为的。他把我和魔鬼弄混,以为我会吃掉你的灵魂然后取代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彭姜宇的嘴角散有淡淡的笑,“他害怕失去你,所以才会那样对你。”
左思强撑起身体:“他……为什么没有和我说?”
“你不也没和他提过我的存在么。”
这种事情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左思眨着肿胀的眼睛:“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彭姜宇无奈笑道:“并不全然清楚。我当时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等我醒过神来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不知不觉间就被代替了?”
“发生了一件决定性的事情。”他的手伸出来,掌心躺着三块糖果,“边吃边听,全当解闷。”
左思拿起一颗糖,撕开包装,含进嘴里,一秒后被酸得龇牙咧嘴。彭姜宇把剩余的糖放在她身边,声音清冷地说:“我想先给魔鬼取个名字。”
左思吞掉酸甜的唾液:“什么名字?”
“孟子曰:‘……其为气者,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姑且称之为‘食气魔’好了。”
第26章 失踪的普罗米修斯(下)
“看到你父亲的行为,我不自觉想到我母亲。”
“你母亲也曾把你关起来过?”
彭姜宇侧身看她:“那倒不至于。你的父亲……嗯,恕我直言,你的父亲有点变态。”
左思被他的语气逗笑,干裂的嘴唇渗出细小的血珠。“他说他自我六岁后就没有监视我,可是从六岁到现在我不知惹过多少麻烦,那些麻烦却总在无声无息间消失,及时有效。所以他不是有点变态,他是非常变态。你母亲呢?她对你做了什么?”
彭姜宇的目光变得深邃:“我原本很恨他们,因为他们总是企图控制我的人生。现在看到你父亲……我对他们的反感减轻了。
“我从幼儿园起就觉得压抑,身边大人约莫也觉得我怪异,哪有小孩子会认真反感大人的管束的?孩子不辨是非,被大人管着理所应当——可是我却深感烦恼。我不喜欢系领带,我不喜欢穿皮鞋,我不想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我所能表达不喜欢、不愿意的方式就是和别的小朋友一起往泥地里滚,把身上弄得又脏又乱,挨训了反而一脸骄傲,以为反抗成功了。
“五岁的一个清晨,母亲把我打扮得很漂亮,我起先不愿意,她说要带我去朋友家玩,我问哪个朋友,她一脸神秘地说去了就知道了。她那既期待又窃喜的模样感染了我,于是我积极地跳上车子,跟她一起去朋友家。
“到底是谁?家在哪里?玩什么?一路上我没个安静,她秘密保守得很好,一个劲说到了就知道。结果你猜我去了哪里?”彭姜宇的嘴角浮现一丝讽笑,眼神却很无奈。
左思摇头。
“一个钢琴培训班。”彭姜宇说,“那种受骗的感觉我到现在还记得。所以以后她再说什么我都要斟酌斟酌,看看真假。”
认为孩子很蠢,记性很差,童年间的欺骗一定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被忘却——“他们忘了,总以为我们也会忘。”
“教我钢琴的老师非常优秀,我很钦佩他,他说我是他教过的独立谱曲最早的一个。”彭姜宇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怀念,“他和其他老师不一样,他从不把我们当孩子,他很早就开始教导我们音乐知识,而不仅仅是单纯的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