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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90)

作者: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扶桑像是被这句话骤然刺中般,身子一僵,面上喜色尽褪,重现出惊惶。他连退数步,喃喃自语着:“援军到了,那昌平城呢?昌平城……”

常恒已赶上来,扶住扶桑,朝祝子梧道:“祝将军,大祭司乍逢此大变,精神有些恍惚,请您莫要见怪。”

祝子梧面色复杂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扶桑。

对方却突然急扑过来,按住祝子梧的双肩,愤怒诘问道:“昌平已破!你来得太迟了!淆阴行兵至此只需三日,我们等了你十多天,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来得这样晚?!”他双目赤红,而面无血色,厉声质问时,有同恶煞。

祝子梧拧眉后退,试图挣脱开对方的手。但扶桑力道十分强悍,肉掌挤压着铠甲,被划开数道血口,他竟也觉不出疼痛般,纹丝不放。

祝子梧正面迎上这通劈头盖脸的责斥,本就面色铁青,身形又被扶桑钳制,更觉不豫:“淆阴距昌平行军确实只要三天,但淳化大军虎视眈眈,我断不敢倾淆阴之兵相救,给敌人以回马可乘之机,只好绕远向定州请援。定州守将徐方起先不肯借兵于我,我在定州又耽搁了两日,方才借到远兵,夙夜无歇赶来,却到底为时已晚。”

他兀地使蛮力挥开扶桑,扶桑被他推得趔趄后退。

祝子梧换了种讥嘲的语气:“你可知徐方为何不愿借兵给我?”

不待扶桑反应,他又自答:“徐方膝下只得一独子,名叫徐丰,弱冠之年迎娶了我的二姊,后三年,随岳丈一同出征淳化,折在了淆水之役中。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对我说,他心怀孤忿,食寝难安,恨至深处,不甘相援。”

扶桑牙关打颤,说不出话。

祝子梧凝视着他,缓缓露出了一个堪称恶毒的歹笑,他徐徐吐字道:“昔年栽柳,他日乘荫。昔时伐木,今朝承尘。大祭司,你如今切肤痛过,可有一点身受我当年之感?”

他说着,反身上马,最后望了眼昌平的方向,痛惜道:“若我祝家军犹在世,山河家国,又怎会沦落至此?”

敌兵还在昌平城中烧杀劫掠。祝子梧收回视线,轻蔑地瞟了眼魂不附体的扶桑,吩咐左右道:“匀出匹马给大祭司。”

立刻有副将听命,翻身下马,牵至扶桑跟前。

祝子梧不耐道:“我要去回守淆阴,淆阴贡不起您这尊大神,我劝大祭司还是回魁城吧,离此最近的守城是慧州,您到了那里,自会有人替您保驾,子梧要事在身,恕无法护送了!”随即,掉转马头,扬长离去。

骑队亦随之回返,扬尘几乎遮蔽初阳,使晓日霭绰如月。

扶桑跌跌绊绊地前行,常恒牵着战马缀在他几步之后。

他们已如此漫无目的地行了半日。沦陷的昌平早已远眺不见,而淆水竟又曲折蜿蜒至此。

扶桑停伫在水前,身躯几次摇摇欲堕,快要投身河中。

常恒见状,便想上前将他拉回,而扶桑突然毫无前兆地高举起双臂。

常恒错愕,扶桑却已全然忘记了他的存在,痴痴望着怒涛,手腕飞速翻转,腕间那对金镯随着动作零丁作响,鸣声锵然。

只听扶桑念念有词道:“巫祝招君,背行先些,永啸呼些:魂无逃之!魂乎归来,无远遥之!”

起初时,念声犹似呓语,三番后,便如咏叹啸歌,金钏也愈响愈急,鏦鏦铿铿,竟有金戈铁马之势。

眼前的淆水如受所召,顿时波溅三丈,此起彼伏的骇浪荡上半空,奔跃、回旋、蹿跳、纵横。

扶桑敞开胸襟,含泪啸道:“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魂归来,入我体!”

常恒愀然色变,在扶桑话音落即,河水再涨,波涛如怒,竟在半空扬起无数状如头颅、四肢、身躯的白浪。

常恒摊掌,一把锃亮短刀即时现于掌中。

就在这晌,那些白浪便已汇作一摆尾鲸波,呼啸而来,噬向扶桑。

常恒飞身掠向翻浪,而在他与扶桑擦身而过的一霎,一道霹雳猝未及防、从天而降,直劈向扶桑颅顶。

这变故惊现于霎那间,常恒去势不减,踏向那浪,手中的刀则回旋脱掌,格向那雷。

白刃之薄,几同蝉翼,然而就是这一片薄刃,堪堪停在扶桑头顶寸处,挡住了劈来的炸雷。

扶桑在恍惚中只闻得头顶爆出一声巨响,震耳欲聋,让他再也不济,眩晕倒地。

常恒足踏鲸浪,借力反身收刀,那刀承受了霹雳一击,兀自震颤,被常恒握回手中时,却奇异地平息下来。

身后的翻浪在他一踏之下,轰然崩析,如雪山塌,顷刻化作了千堆雪沫,落泻逝去。

常恒快步上前,察看扶桑的状况,确认他只是发热昏厥、并无大碍,表情才松动了些,抬眸望向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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