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250)
他猝然惊醒。
月光流进绛罗帐,铃铛叮零零地被风敲响。
祝槿的冷汗几乎湿透中衣,他的头更加疼了,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醒,他推常恒肩膀唤道:“阿恒,醒醒,你醒醒。”
常恒揉着眼起身,张哈道:“怎么?”
祝槿脱口道:“你……”
随即他打了个激灵,仿佛感受到了黑暗里四伏的危机,压低声音道:“阿恒,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我梦见自己……我梦见一只蝴蝶,它对我说:‘你才是我的梦,你周围的一切是虚假的,你身处的一切也都是我的想象。’它叫我赶紧醒来,不要滞留在陷阱里太久……”
常恒笑道:“蝴蝶还会说话嘛?这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娘子你真可爱。”
祝槿心下着急,索性咬牙,更加直接地问道:“你说,万一它说得是真的怎么办?我们会不会如它所言,正身陷别人制造出的陷阱而不自知……”
常恒却完全没有领会到他话中深意,只道:“那也挺好的呀,蝴蝶做了场美梦。哥哥你还怕吗?你如果怕,我们可以牵着手睡。”
祝槿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叫我哥哥?”
常恒被他问住,思索片刻后纳罕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应该叫你哥哥。”
祝槿声音压得更低,怕惊扰什么人似的,问:“那你有哥哥吗?”
常恒沉吟道:“我不知道,好像忘了。”
祝槿心下更沉:“什么都忘了?”
常恒老实点头:“好像有些东西,记得不太清了。”见祝槿脸色愈差,常恒担心道:“到底怎么了?”
祝槿却只闷闷回道:“没什么,”又牵着他下躺,道:“睡吧,阿恒。”
一觉醒来,娘子似乎对他亲密了许多,却也更加心事重重,这让常恒既雀跃又心忧。他在园里种豆种菜,娘子到圈中喂鸡喂猪。
可直到日上中天,常恒仍没见祝槿回来,他不由扔下锄具,匆忙赶往禽圈。
看到祝槿还安静蹲在圈里喂猪,常恒松了口气,但很快,当他听清祝槿絮絮同猪所说的话时,常恒那口气又再次提了起来——
祝槿道:“你呢?在我们昨天到来这里前,你存不存在?这里又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还有那些村民……这里越平静,反倒越让我觉得危险、没有头绪。”
猪当然不能同“蝴蝶”一样说话,只会哼哧哼哧地粗喘,于是祝槿叹道:“怎么才能逃走啊……”
他后面的念叨霍然被常恒打断,常恒叫他:“哥哥!”
祝槿显然被吓着,饭盆脱手,惊慌着回头,瞪大眼睛望向常恒。
常恒压下情绪,只如常道:“是时候该回去吃饭了。”
祝槿连忙起身,局促地拍打衣裳,应道:“好。”
午间休憩,祝槿忽问常恒:“家里有没有大概一尺五寸的长刀?”
——他试图唤起常恒和萃雪刀相关的记忆。
常恒却自然道:“没有。”
祝槿沉吟片刻,又道:“那有没有弓、箭?我想打猎。”
常恒思索道:“或许可以造副,不过需要些时间。”
祝槿紧盯着常恒,慢慢道:“我从前似乎有过一副,但来这里的路上,好像被人偷走了,现在怎么也找不到。”
他看向常恒的目光亮闪闪的,隐含希冀。
常恒遂爽快道:“那我快一点学,尽早再制一副给你。”
可祝槿闻言,却十分失望,兴致缺缺道:“再说吧。我现在又不想要了。”
常恒莫名其妙,只觉得娘子性情略有些反复无常。
但久而久之,常恒发现,情况恐怕比他想的还要糟糕。随着时间的推移,祝槿的郁郁寡欢和疑神疑鬼非但毫无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他整日不事劳动,只和常恒重复一些意有所指的话,话里话外,都指向他那个荒诞不经的梦,而且,他仿佛一直在恐惧着某种无形之物——某种无孔不入的力量,或者说,监视。
这当然只会是祝槿的臆想,常恒觉得,既然自己没办法帮他摆脱这种妄念,那就只能顺从他,来减轻他的不安。
祝槿表现得非常惊喜,常恒猜测,他应该是以为自己也感觉到了“那种力量”的存在,故而才对他隐含深意地眨了眨眼,意即他们已达成联盟。
还在睡前,常恒照例亲吻他“一下”时,张开嘴作回应。
——那是常恒第一次知道,原来亲吻并非只可以嘴唇相贴,于是他也伸舌勾缠祝槿,撷取他的甜蜜,反又被对方翻身按倒……
月光像在水流里不断摆尾的鱼,游进罗帐时,撞得周遭铃铛叮叮咚咚地响。
桃花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是以流言传播的速度也格外迅疾。没过几日,新来那户的娘子是个“疯的”的消息便传遍了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