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240)
常恒无法干预这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神龛在阿魄面前转至阴像,又在阿晖面前转至阳像。
——“云中君会庇佑你的罪孽,尽管你勾引了自己的哥哥。”
——“东君将给予你最严厉的处罚,你作为兄长,理应为此负责……”
“不!”阿魄和常恒同时嘶吼道:“这不是他的错,应当受罚的人是我,他是被迫的……”
可没有人理会他们的叫喊。
阿晖执起阿魄的手,温柔道:“我愿意受罚。”又说:“我的心属于你。”
阿魄泣不成声,拼命摇头。
雨下得那样大,常恒注视他们时,像隔了婆娑的眼泪。
山体似乎又升高了些,天因此更低,窒息和压抑让常恒痛苦又麻木,他无意识地走向石床。
前任新郎的血还未完全凝固,这把青铜十字架一下让他想起自己的刀,常恒这次真地淌下了泪,他缓缓躺倒在石床上,引颈阖眼——
他才合该受到这样的处决。而不是哥哥。
常恒躺上石床的一刻,浮在夜雨里的弧矢和天狼突然同时星光大盛,随即一道霹雾划过——
第五场梦轰然破碎,而霹雳虽撕碎了夜空,却未能撕碎大雨,连日的雨终于酿出滔滔洪水,瞬息漫至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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晖,阳光;魄,月亮。
这个幻境是合欢鉴对殷怀梦魇的重现。当年,他已隐约意识到常恒情感的异常。殷怀性格有部分近乎道德完美主义,对这种感情他负有强烈的不安和罪恶感,并把弟弟的问题无缘由地归咎给自己,这也算是殷怀最后会选择自我毁灭的又一个心理因素吧。
这个幻境就是殷怀自罚意识的具象化。因为它本身以梦作为存在形式,所以常恒也只能在梦里展开行动。
而常恒自进入这个幻境起,就一点点受到同样的心理暗示影响,最后才险些“被处决”。
打断这场处决的,会在下两章作呈现。
而伏羲女娲之所以是人身蛇尾的形象,源于母系氏族记忆在集体无意识中的遗留,相关内容会在最末一个副本重点写。
第90章 父与子
……
祝槿随即发现,自己竟来到了间无限镜室,被数以千万面镜子所包围。
是以他在镜中看见数以千万个自己——分布在他生命历程中数以千万个节点上的自己,都同样地头笼神光、脚缠鬼影。
像是阿爹带着他在穿城河上放灯时所见到的场景,无数红灯漂浮于水上,也倒映在水面。随着水波,上下起伏。
于是,水上与水下,远处与近处,都摇晃着缥渺的灯影。
阿槿也把自己的灯点燃,放入水中,不舍地看着它渐渐漂远——
但他仍能在一众类似的河灯里一眼找见它,因为它由阿爹亲手削竹片制成,与旁的灯模样皆不相仿。
它独一无二,只属于祝槿。
阿爹有双巧手,所以尽管年事已高,仍能以打草鞋赚些零钱——除去祝槿刚被他捡来时,他不得不求复来楼楼主袁有义出资为祝槿寻医看病,其他时候,他并不接受救济。
虽则除了袁有义,也没有其他人愿意救济他们。
可祝槿的童年,远没有大多数人所想象得那样糟糕,即便现在回想,他仍觉得幸福。
年纪小时,并不懂得穷困,也不会为生计担忧。他从记事起,就常陪阿爹打草鞋,阿爹会教他起头和收口。小孩子通常没什么耐性,但祝槿仿佛是个例外,他天生就很安静,每每都乖乖坐在祝老爹怀里,看他动作。
稍大些后,他便学会帮忙。白日里,他同阿爹一起作活,到午间,趁着阿爹休息,祝槿会独自跑进芜宫玩耍。
芜宫对于外人而言,只是拘禁祝氏子孙的流放地,但对祝槿来说,却是座无边无际的大花园。
这里有比他还高的花花草草,未经人栽培、修理,野蛮蓬勃地疯长。小祝槿穿行在其中,拈花拾果,像在原始丛林中探险。
他幼年缺少玩伴,却并不孤独,因为这里还住有许多野兔、野狐。小祝槿成日与它们为伴,模仿它们的动作、神态。有段时日,竟以喈鸣代替语言。
他玩得不亦乐乎,竟常常忘记阿爹不是动物,而对他也展露狐的神态、兔的语言。
祝老爹每每见此,都会流露出难过的神情。
阿槿不明所以,仍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他,小动物一样地观察。
晚间时候,他家通常都不上灯,所以只能早早就寝。阿槿睡不着,祝老爹便给他讲故事。内容通常都与祝家的先祖有关,从最古老的时代一直讲到昭彰覆国——
“子梧叔祖登基那年,也就是昭彰灭国前一年,淳化再度出兵东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