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230)
“也对,”常恒手间更紧,冷笑道:“你就是我为取悦殷怀捏造出来的‘假我’,当然要按照他的喜好定制——乖巧、可怜、软弱可欺……”
沈碧手中猝然现出萃雪,刀尖直挑常恒心口。
常恒撤手,飘然闪身。
沈碧得以喘息,踉跄落地,横刀咳道:“幻觉再是精妙,也休想以假乱真,你才是那个产自我的幻觉。”
常恒歪头,轻笑道:“这样说好像也没错——我是你的幻觉,或者说,你的梦魇,你所一直刻意回避的真实的自我。”
“总而言之,”他眨眨眼,语调放柔,蛊惑道:“我是比你更了解你的人,了解你的一切虚伪和卑劣——比如,你刚刚说,直到从恒常潭醒来,才猜到扶桑即是殷怀。我就知道,你在避重就轻,你又撒谎骗他。”
沈碧忽然失去自制,惶惶叫嚷道:“你胡说!我没有!”
常恒阴森一笑,低沉道:“你这样一遍一遍地重复强调,试图将自己也欺骗在内,以获心安。可我却知道,你内心深处的隐秘,嘘,”他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沈碧终于安静下来、眼神飘忽地瞟向他时,常恒才满意颔首道:“这才对,别再虚张声势,要由我来说。”
“你对凌霄强调,也对自己强调——殷怀和扶桑很不一样,我们姑且先相信你这次说了真心话。”
沈碧立马争辩道:“他们确实,无论外表还是性情,都相差太多了。没人会无故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常恒若有所思道:“哦?那这样说来,祝槿也和他们全不相同,你为何会一醒来就对他死抓不放?”
见沈碧抿唇不语,常恒了然点头道:“又不小心戳穿你一个借口。你明明就非常明白,即便是同个灵魂转世,性情也会因遭遇的不同而迥异。殷怀活着时,被封情窍,他的残魂就算重新投胎作人,也必然不再会是前世那个冷清性子,你用来否定的所谓证据,根本就立不住脚。”
沈碧面上忽青忽白,半晌,才驳斥道:“可我也确实不能确认啊,我能认出阿槿,那是因为扶桑为修复我,用魂身黏合萃雪碎片。我们之间,存在魂体的感应,于是我被他唤醒——可我初见扶桑时,与他还没有这样的感应。我那时也以为殷怀已——”
常恒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你那时以为殷怀已神魂俱灭,所以你曾一度非常憎恨他——憎恨他最后的擅作主张。在你眼里,他无情、自以为是、不可理喻,你明明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伤害他,可他却非要为你牺牲,这让你比死还痛苦上千万倍。在那二十余年里,你无时无刻不经受着良心上的折磨,你在长久的孤独、绝望和自我厌弃中逐渐失控,竟对他生出不可告人的渴求……”
沈碧浑身颤栗,谵语道:“我恨他,对,我实在恨他,绝不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常恒恻恻道:“郎夋对你交待过魁城的异状后,你怀着某些自己都难以道明的妄想来到了那里。你压根没想完成郎夋交待你的任务,你只是浑浑噩噩地度日。你不敢期待、不敢验证,却又忍不住期待、忍不住假想:殷怀会不会没有死?他或许只是像郎夋一样,重伤逃遁到某处……”
“你在隐姓埋名呆在魁城的那段日子里,结识了扶桑。那个在传说中带着东君神迹降生的少年,天真、热烈、还有些痴气,确实同殷怀全不一样。可在与他的相处中,你不知不觉地被他身上某些气质所吸引,那是你生来就缺乏的温度,赤诚、直率、执拗。你甚至在他身上看见了神性,温柔而慈悲的神性。即便你一而再地强调,你从未将他当成过殷怀,但实际上,这种直觉上的相似依然打动了你,你对他生出情愫,却又恐惧这种情愫的来由,更恐惧对他的亵渎,你逃避、挣扎、心存侥幸,但别忘了,真实的你有多么龌龊、卑劣。”
常恒朝他步步逼近,沈碧仍在无知无觉地谵语:“我恨他……我不知道……”
常恒俯近他耳畔,低语道:“是啊,你恨他,你想要报复他,你表面上假装不敢对他做什么,以此欺骗着自己。可在内心最深处,你不但渴望玷污和亵玩他,还希望他同你一样堕落,只是堕落到人间,这远远不够,你要他落入地狱万劫不复之处——于是你引诱了他,你设下陷阱,让他毫不知情地落网。”
“——他飞蛾扑火般地主动同你示爱,而你也成功推卸掉悖|德的罪罚。”
“他到死后很久,还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变作痴鬼的。多可怜啊,被自己奋不顾身扑向的人设计成了欲望的主犯。”
萃雪脱手,掉落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