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204)
但他四肢冰凉而僵硬,常恒甚至没有气力抬手拭泪,他任由风旋着他在深洞里乱撞。那腥气熏得他开始窒息,常恒眼前渐渐被黑暗所取代。
纯然的黑暗里,意识涣散前的最后一刻,常恒问自己:我终于还是害死他了吗?
噩梦终于成真,他感到体内那把刀的蠢蠢亢奋,与隐隐失落。常恒从没有哪时,像现在这般,渴望剖刀。他宁愿自己只是一个空洞的壳具,他宁愿自己已经死了,而不是被迫成为他者复仇的锋刀,而不是……
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第一次杀人那天,他甚至握不住萃雪刀。
郎夋站在他的身后,温声鼓励着他:“好孩子,勇敢一点,不要害怕。杀了他,你和你母亲的大仇便得报了,他就是制造出这一切的凶手。还记得我教过你的吗?握紧你手里的刀,用恨意充满自己,靠近他……”
他颤栗着照做,短短几十步路,常恒的刀脱手四次。
郎夋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耐,只是蔼声安慰着他。常恒只好再捡起刀,继续他未走完的路。
“好孩子,抬头,看他。记住这个人,他是我们不幸的促成者,他是害你死掉的罪魁祸首。”
常恒依言抬头,竟看见的,是一株非常美的红梅树,梅瓣零落,坠至那被剑钉在树上之人的白发间,哀凄、诡异。
那人生得可称清丽,在男子中,犹属罕见。可他的神情却异常疯癫,看向常恒的眼神极为狂热、错乱,让常恒握刀的手再度不稳,见状,那男人忽然大笑起来,邪戾道:“诅咒之所以被称之为诅咒,便是因为,即便你奋力挣扎,还是会落入命运的圈套中……生生相克,以致绝灭……你们都逃不过,相杀而死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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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佩没有内容提要这栏,所以在这里提下,写这章的时候想到一句很有意境的诗,“大雪满弓刀”,有一种既平静又紧张的对峙感。
第76章 渡鹤影
常恒的刀再度脱手,他蹲身去捡,却直接瘫软在地。
他能感觉到郎夋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常恒咬牙,匍匐前爬,握住萃雪刀柄,却迟迟难以蓄力站起。
然而过了很久,郎夋都没再开口催促常恒。父亲是对自己失望了吗?常恒几乎想要落泪。
“阿恒,”郎夋的声音很轻,甚至不含任何情绪,他只是陈述道:“他都在可怜你了。”
常恒惊讶抬头,几步之外,那白发的男子果真注视着他,目光隐含怜悯和讥讽。闻言,他冷冷道:“郎夋,真想不到,你的小儿子会生性如此软弱,竟一点也不像你。”
郎夋颔首,道:“你很失望吧,寒棠,”他语调依旧温和、平静,“即便一切都如你计划一般发生,却还是有了变数——他根本掌握不了萃雪刀。”
被叫作寒棠的男子摇头失笑道:“不会,我了解你,郎夋。既然事已至此,那你便决不会放任这样的变数发生,你只会物尽其用。而我期待着那一天,郎夋。”
郎夋若有所思道:“确实,只可惜,你注定看不到了。”
寒棠的目光重新落回常恒脸上,他狞笑道:“那有何要紧?现在我的刀已衔着恨意嵌入他的身体,未来也将代替我参与你们之间的残杀。你的大儿子、甚至你,总归有天,会死在我的刀下。你们这条肮脏的血脉合该就此绝灭!”
郎夋遗憾道:“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寒棠,这也多亏你这些年疯得更加厉害的缘故——”
寒棠突然激灵一抖,警醒惕视他,厉声道:“你做了什么?”
郎夋含笑道:“我既已明白你的居心,如何能猜不到你会在萃雪刀上暗动手脚?虽则我不知你究竟用了何种法子,但我却清楚你的目的——你无非便是要我们父子、兄弟相残相杀,而想要解决这隐患实在再简单不过,只需要让常恒完全为我所控,只需要一道血咒。”
寒棠立时狂躁起来,他挣动着手足的锁链,朝常恒咆哮着:“杀了他,你要杀了你的父亲!仇恨他,然后杀掉他,听到没有!用我的刀,终结这一切!”
常恒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却被他那模样吓得牙关打颤。
郎夋走近常恒,俯身拍拊他肩际,安慰道:“孩子,不要害怕,来,握紧你的刀,是这样,让父君教你该如何做。”
常恒被郎夋半搂着持刀走向大叫大笑的寒棠。他仍旧极为害怕,但却因为父亲的怀抱而微微分神。
这是常恒第一次离父亲这样近,郎夋的手很凉,和哥哥的感觉完全不同——殷怀的手掌总是温热的,把常恒的手紧紧捏在里面,时常会沁出汗来,却从不会因此放松——而郎夋只是虚握着他,引导着他向前,但他施给常恒的,是种完全不可违逆的影响,常恒只能由着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