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179)
小常恒一直是听话的乖孩子,闻言,立刻闭上了眼睛,手却还紧攥着哥哥,叮嘱道:“要是有蛇,你叫醒我,我保护你。”
小殷怀被逗乐,伸手拧弟弟的脸蛋:“得了吧你。”
小常恒却睁开眼,郑重重申道:“我不怕蛇,我会保护你。”
小殷怀哄他道:“好啦,知道了。太晚了,你赶紧睡。”
小常恒这才又阖上了眼。
小殷怀抬手,隔空摘下片柳叶,放到嘴边,回忆着常娣唱过的小调,吹奏起来。
小常恒在熟悉的摇篮曲中沉沉入睡,梦里的他也像现在一般,枕着哥哥的臂弯,像倦鸟在依巢。
仲夏夜的雨尽兴下过几场,榣山的早桂便沁了芳香。
常娣摘桂花酿了蜜糖,舀在红豆莲子羹里,分盛给小殷怀和小常恒。
他们草草吃过桂花羹,又追跑进山里,捡拾地上的枫叶,折下叶梗,比赛拉皮勾。
秋叶也落尽时,榣山下起了雪。
小常恒扒着窗槛看雪,常娣经过,训他道:“关上窗子,小心着凉!”
小常恒应了声,却半晌未动。
常娣有些动怒,径直走近,啪地一声阖上窗子,斥道:“怎么那么不听话,早晨起来就无缘无故哭鼻子,这会儿又傻站在这儿受冻!”
见常恒耷下脑袋,她又缓和了神色和语气,揽过对方,柔声道:“和娘说,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小常恒抹着眼泪,抽泣道:“我……我梦见哥哥……出事……从天上摔下来……所以害怕……”
常娣愕然,旋即安慰他道:“梦都是假的,别难过。”
见小常恒渐渐停下抽噎,常娣便又问:“那你呆在窗前吹风又是想做什么?”
小常恒细声细气道:“我想哥哥了,盼着他能早点来。”
常娣酸涩道:“这么喜欢哥哥吗?喜欢哥哥,还是娘亲?”
小常恒想了想,道:“哥哥不打我,也不骂我。”
常娣滋味复杂道:“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你就想着吧,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雪,他不会来了!”
她话音落即,就有喊声遥遥传来:“弟弟,快出门啊!你看,下雪了!”
小常恒猛地回头,大声应道:“哥哥!”
门外,又传来小殷怀兴奋的叫唤声:“好厚的雪啊!把我靴子都没过去了!”
小常恒再按捺不住,拔腿便要朝屋外奔。
常娣按住他,无奈道:“先加几件衣服再去!”
小殷怀带着小常恒在山顶玩闹,比赛似的往对方脸上呵着白气,笑作一团后又堆起了雪人。他们各自砌了一个自己的雪孩,以木枝为臂,两个一高一矮的雪孩手拉着手。
小殷怀又分别砌了个羲和和郎夋,立在自己的雪孩身后。
小常恒看了,很是羡慕:“我也想有爹爹,可娘亲说,我爹爹现在没办法认回我,我也从没见过他。”
小殷怀听了,赶忙蹲下,拥抱住弟弟,轻轻拍抚他的背,安慰着:“没关系,我听人说,长兄如父,你没有爹爹,可有哥哥呀!”
小常恒一下便忘了难过,反抱住小殷怀:“阿恒最喜欢哥哥啦!”
他们俩都穿着厚厚的棉裘,脸蛋儿贴着脸蛋儿,抱在一起时,像两只臃肿的小熊崽。
朔风卷着凄雪,灰云隐蔽黄日。
在相拥的两个孩子头顶,云松不堪积雪,末梢微微抖动。
而冰天雪地交际,急急走来个一身红衣的女人。
她手中,提着把如水的锋刀。
雪萃集在刀刃上,随着她不住颤抖的手簌簌而坠。
她死死地盯着那两团抱在一起的孩子,乱发狂舞,面色惨白,眼却血红。
小殷怀率先看见这个持刀而来的女人,诧异唤道:“母妃?”他没能意识到羲和的异常,松开弟弟,跑近几步道:“你怎么来了?”
羲和没有答话,只是紧盯着小常恒,一字一顿道:“你是谁?”
小常恒被她阴毒的目光吓到,求救似地唤小殷怀道:“哥哥……”
小殷怀陡然一惊,下意识便想要冲过去护住小常恒。
可羲和的动作却比他更快,这二个字仿佛对她造成了莫大的刺激,让她的神色蓦然濒临疯癫,她提刀直向小常恒刺去——
雪犹在细碎地落,天地一片昏蒙。
常娣的声音隔着门板被风送来,显得忽近忽远,她道:“殿下,阿恒,进屋吃饭吧!常姨做了鱼汤……”
可等了许久,都没人回话,常娣无奈,只得推门而出,叫道:“怎么……”
她脸上的神色下一刻便被眼前的画面冻僵——
羲和所持的刀刺透了小常恒的心口,她就这样高高挑起那可怜的孩子,仰天大笑。
纯白的雪地上,乱洒着鲜血,可怖的鲜红色一如羲和此时的狞笑。常娣惨叫一声,朝小常恒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