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160)
参差匪夷所思地瞪着他。有一刻,他几乎想要脱口问出——所以,你的家庭、孩子,只是你一次失败实验的多余产物吗?
但他最终只是笑嘻嘻地问:“所以啊,你在追寻什么呢?”
郎夋认真地思量了会儿,然后认真地回道:“不知道啊。”
见参差几乎要克制不住翻白眼的冲动,郎夋忍俊不禁,他眨眨眼,故作神秘地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为之流离周辗、苦苦追寻的东西,其实并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这才致使我无论如何都找不见它。”
参差心道:放屁吧你!面上,却配合地露出个极受震撼的表情。
郎夋也宛如真被他逗到,大笑起来。
参差又回到苍狗洞,力行他“比郎夋活得久”大计。
可惜,“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好像是专为郎夋定制的一样,他那两个“失败的试验品”儿子都死光了,郎夋依旧还在活蹦乱跳。
当得知云中君折在魁城天鬼之战中、而他那老子毫发未损时,参差捶胸顿足、悲从中来、哀莫大于心死,足有三天滴水未进、粒米不沾。
好在第四日时,参差又恢复了信心,大吃大喝,誓要等到他大计达成的一刻。
白云洞窟门前的雪化了又落,苍狗洞里的人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在等待的是什么。
故而当旨酒宴的消息传来时,参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死皮赖脸地求容与带他同往,容与却不答应,道:“很危险,你不是惜命吗?”
参差恨铁不成钢:“跟亲眼见证郎夋倒霉相比,命算什么!”
容与依旧不肯松口,参差更从他的态度中觉出蹊跷,一路死缠烂打了去。
当仇恨成为生命的意义、而实现意义的方式只剩下等待的时候,活着就仅止于苦熬。是以在魂飞魄散的一刻,参差甚至感到了解脱——他十几岁时家破人亡,之后的二百多年里,一直在被无处安放的仇恨所折磨。
可他没有死,他正以一种他不能理解的方式存在着。
参差怔怔注视着剑柄之上,那只有半边身体的郎夋,喃喃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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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大地上的异乡者”
本文世界观下,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一种生命形式的转换。
愿每个经历苦难的灵魂都有美好的未来。
第四卷 :碧落
第60章 蜉蝣遇
殷怀坐在崖上,举目朝天上看去——圆月的淡影隐现于翻滚的云海之间,满盈、透亮,像是一只清泠泠的白玉珰。
连崖之下,一水横陈。一簇簇跳跃的火苗绵延成摇摆的赤练,盘亘在水边。
此时黄昏将尽,薄暮四起,使岸上的人影也灰绰绰的。
人群中间稍稍豁开一个口子,一伙壮丁将一口船棺小心翼翼地搬抬到了岸边。
周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为首的老人蹒跚着走近船棺,朝里面打量片刻,吩咐几个抬棺的汉子:“丢进河里去吧。”
船棺被用力地推入河中,随着水波徐徐往下游漂去。
然而,船棺尚未去远,就听得人群之中有人惊诧地道:“那是什么?”
岸上诸人纷纷因声看去,只见河水上空渐渐升腾起一大片蓝褐色的烟云,低压着水面飘来,转眼将至。
那为首的老者擎着火把靠近河渚,定睛细看,而后沉声道:“是蜉蝣汛!”
人群骚动起来。
蜉蝣汛常涨在春夏之交,如今好巧不巧冲撞上河伯的祭典——若是不慎“玷污”了船棺中的“祭品”,既而触怒了河伯,只怕会给他们招致灾祸!
此时,成千上万只出水的蜉蝣已密密麻麻布满了河面。蓝与褐不断地升起、碰撞、交-媾、坠落,再一起眷眷地飞向更上游。它们掠过的水面上,无尽的卵与尸残浮着,随着闪烁的波光涌动。
这景象本身过于缠绵、诡异,以至于岸上的注目者竟渐渐忘记了顾虑和恐惧,呆呆地凝望着异象。
眼看蜉蝣潮汛就将与船棺相遇了,目送的人群中,有少女难忍地发出了声细弱的哭吟。
即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对面的悬崖上急坠而下,翩跹跹掠过河岸,又几个起落踏水而去。
眨眼的间隔,船尾就多了个举着火把的男子。
他著一身青衣白裳,此时风动袖袂、襟带飘飘,显得超逸绝尘。
那男子侧身,朝岸上这边注目,手中的火把在黑夜与暗水之间耀眼地燃着,周遭的蜉蝣就像是收到了他的指示,纷纷绕开船棺前行。此情此景,倒像是蜉蝣撒开了一张铺天盖地的虫网,席卷兜护住了漂摇的船棺。
殷怀举着从岸上捎来的火把,遥遥向人群展露笑颜,却只换来数声激动、恐惧的哀嚎:“灵君现身了!灵君来迎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