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102)
恰逢一阵斜风吹过树梢,铎铃齐声和鸣,常恒神色凝重。
扶桑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又笑着道:“因这铃声是神明对昭彰的恩赐,故而在魁城,历来有闻铃祈愿的习俗。阿碧,我们也向上天许个愿吧!”
他说着,将二人交叠的手抬到了胸前,握着常恒的力道也骤紧。
常恒神情倏变,想要开口阻止,扶桑却已径自阖眼,祈祷起来。
常恒不觉苦笑——要怎样告诉扶桑,所谓的上天恩赐,实则却是残忍不仁?
——昔时郎夋以林木为藩篱,以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只铎铃结锁,铺就森森牢狱,锁困住地底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只亡灵,使其不得投生、亦不得涅灭,只能被永无止尽地拘禁在此,供他驱役,从而以这些亡魂的怨气铸成邪阵。
而每逢此阵开启时,受鼓噪的怨气波及,魁城都会有生灵涂炭之祸。
扶桑的生身父亲就是……常恒眉间紧攒,扶桑瞧见,关切道:“怎么了?”
常恒摇头,正想搪塞过去,忽听见一阵渐近足音,不由诧异道:“有人到这边来?”
扶桑亦是一怔,祭场周边戒备森严,闲杂人等绝不能轻易进入,而他们散步的地方又甚是幽僻,平素鲜少会有人踏足。
足音渐近,混杂着一个女声的喝斥,她不耐烦道:“你能不能走快点!”
扶桑认出这声音,了然道:“是幽篁,前些天她说过要来探望我的……”
常恒一下子收敛了表情,闷闷地应了声。
扶桑见他不快,慌忙解释道:“我……我同你说过的,我只把她当作一起长大的妹妹……”
常恒抬眼,轻声细语道:“可你们现在已经长大了啊!”
扶桑一怔,讷讷道:“我,我以前没想到这点,你说的对,幽篁已是大姑娘了……”
常恒又垂下眼去。
扶桑连忙道:“你说得是,我既无意于她,确实不该再同她多接触……走,”他拉起常恒,“我们上树去避一避,她找不见我,自会回去了。”
旋即,就见幽篁与常松萝一前一后地出现。幽篁健步如飞,不时回头催促常松萝。常松萝则双手叉着腰,一边追她,一边叫苦不迭道:“公主,奴婢真地再也走不快了啊!”
幽篁甩袖:“那你便一个人慢慢走吧!”说罢,再不等她,径自快步向前。
常松萝被她落在身后好一段距离,气喘吁吁地停步,擦拭额头的汗水。她正暗自抱怨着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怎么就落到自己头上,前方的幽篁突然止步,恶声恶气地问:“应该怎么走?”
常松萝只得拔腿,应道:“公主,还要往前!”
枝干间,可立足的地方狭小,故而扶桑几乎是被常恒搂在怀里。对方湿热的鼻息不断喷上他的后颈,扶桑实在觉得瘙痒,忍不住略略向外靠。却不想,他只是稍稍移动,树梢便摇晃起来。
一时之间,叶影婆娑,铃声叮咚。
幽篁听见响动,不由循声望来。
树梢晃动几遭,渐渐平复如初。扶桑与常恒的身形全然隐在层叠的碧叶间,幽篁狐疑地张望了会儿,终是没觉出异常,准备迈步离开。
见她举步,扶桑暗暗松了口气,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
常恒察觉到扶桑的紧张,微微翘起嘴角,故意凑得更近,朝他脖颈吐气道:“大祭司,她们走了吗?”
扶桑猝未及防,猛地一抖,低声抱怨道:“别闹!”
“啊!”常恒歉然,听话地偏头,转而将气息吹向扶桑的耳廓,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从我这里,看不见她们呀!”
扶桑下意识躲避,动作过大,惹得树梢又是一阵剧烈摇撼。
铃声之盛,引得树下的幽篁喝问道:“是谁在那里?”
扶桑忍不住嗔视常恒,恼道:“都怪你!”
常恒眨眨眼,以示无辜。
而幽篁又往前几步,叱道:“谁鬼鬼祟祟地藏在树上?”
扶桑只好一跃下树,借拍打身上灰土的动作掩饰尴尬,同她示意道:“幽篁。”
幽篁的声音顿时软糯起来,甜甜唤道:“扶桑哥哥,”又疑惑道:“你,你怎么到树上去了?”
常松萝也已跟着跑近,见着扶桑,讶然道:“大祭司?”她一出口,立觉失礼,连忙补救道:“少祭司忙于准备拜日大典,无暇他顾,故命奴婢陪公主来这里寻您。”
扶桑还是有些不自在,颔首道:“嗯,好。”
常恒也在此时跃树而下,从容落定在稍远处。
幽篁显然未料到还有人在,惊异地瞪向常恒。
常松萝也觉奇怪,目光在常恒与扶桑之间转了几遭。
常恒瞥了眼幽篁,才淡淡致礼道:“参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