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感喟,“于是,村民们,我们,又变成了狮子团海盗的奴隶……死了很多人,后来,你猜都猜不到,我们又被联邦军从海盗手里抢了过来,可是联邦军还没开始凌虐我们呢,又被帝国在苏芳的陆战部队给打跑了,我们又重新成了帝国的俘虏。不过,这次比较倒霉,遇见的不是最初在自由市遇到的帝都来的部队,是苏芳的兵痞。等龙骑机兵队的人来接应时,我们这群人,人数从最初上船时的一千多人,只剩下几十个人。”
她说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联邦军,你们,海盗,苏芳的帝国军兵痞……你们谁都没有将普通人的生命和尊严看得有多重要。”她说到这里,唇角颤抖,“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震惊多失望多害怕么?我对正义与邪恶的观念完全崩塌了。你教给我的那些认识,那些被我当作真理和事实的东西,完全被颠覆了——原来抵抗军根本不珍视平民的生命,而我们被俘之后居然在想如果可以当帝都来的帝国正规军的俘虏该有多好!讽刺么?可笑么?可当我看到人们一个接一个死去的时候不觉得讽刺,也不觉得可笑。”
说到这里,她的心已经不再动摇,她重新握紧双刀的刀柄,挺直脊背,毫无畏惧地和雷安对视着,“我为什么要留下保护朱理?因为他让我看到了很多我从前看不到接触不到的东西,我也知道,只要我留在他身边,我可以做到的影响远大于我一个人能做到的。我告诉他,苏芳有很多穷孩子,最好的出路是自愿放弃自由到角斗场当斗士,他就跟我一起去了贫民窟……”
“他在苏芳做了很多事,他建立孤儿院,救济所,为贫民和妓女免费治疗的医院,为孤儿和贫穷孩子建的免费学校,是的,我知道你们会说什么,这是在收买人心,是在市惠,帝国建立的学校所教授的东西会让苏兰托的人民忘记他们的民族性,可是——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她盯着雷安,又伤心又羞愧,“你们,让一个孤儿,一个小女孩,去给朱理献藏着炸药的花环!”
她说完,又退了一步,“所以,我不会跟你走。”
雷安脸上是既痛心又愤怒的神情,他右眼眼皮轻轻颤了颤,声音却低沉平静,“你说的没错。但你想过么,强者可以予以弱者鲜花,也可以予以他荆棘,弱者接受鲜花时自然欣喜异常,但他有能力拒绝荆棘么?”
艾丽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孤儿院和救济所至少能够让苏芳的孤儿能够活过这个冬天,等他们活过了这个冬天,下一个冬天,再下一个冬天,也许,他们就有能力选择了。雷安,我在自由市,在海拉,在苏芳,看到的许多人,包括曾经的我自己,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你也许也没错,只是,我不能再选择你了。你走吧,这次我会让你走,但下一次再相遇,我们就是敌人了。”她说完,右手抽刀而出,指着雷安。
雷安凝立不动,固执地看着她。
艾丽的目光触到他的眼神,心中像被重锤猛击了一下,心肺五脏全在颤抖,天哪——他爱我!
他还爱我!
他想念我如狂!
他真的还爱着我!
为什么!
为什么!
你做出了这样的事,你让我曾经痛不欲生,可你竟然还敢爱着我!
他的眼睛中有泪光,泪光中倒映着一千块碎片,每块都如此锋利,割裂他的神智与血肉,这些锐利的碎片又这么明亮,每一块上都反射着他如狂的思念,艾丽猛地转过头,不敢也不愿再看雷安。
她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在重复一句话:我要赶快离开他!赶快离开他!赶快离开!
她粗重地呼吸,眼角扫一下日影,辨明方向,扭身不再看雷安,飞快向着水阁的方向跑去。
艾丽跑着,心里不断对自己说,不能回头,不能回头,永远都不要回头!快,快,快!快回到朱理身边,他可能有危险!
她一边飞快奔跑,一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和雷安的种种,快乐的,痛苦的,甜蜜的,甜蜜的,酸涩的……在她以为他是智能人之后,他不告诉她他的身份,一直努力做一个高级货;他是她用一架鸥翼飞船换的;她用一串好像咒语的重启密码“唤醒”了他;她和他一起在B612生活了几百个日夜……他用电脑电路板给她做了一把梳子;他做了件简陋的袍子给她,针脚细密,可是染的颜色却褪色了;他告诉她,只是吃饱的生活不叫活着,只是苟且偷生……
她心中知道,这一次,只要她不回头,她和他,过去种种,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