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影风(168)
此日,三人去过成衣铺,便挑着行李赶去长江边。小雪已于夜晚时分停却,江面有幸并未结冰,依旧有船行驶。她们付了船钱,登上船只,顺着长江,驶至鄱阳湖。
而那间客栈,近来投宿的人变少了,店家正愁生意不好。一日,迎来当日最后一位客人,店员犯懒,瘫坐在柜台后不理人。只听得那客人用沙哑低沉如同被磨坏的嗓音吼他时,店员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正眼一瞧,这位客人竟通身乌黑,头戴眼纱,古怪的很。
“客,客官,此处不刮风沙,眼纱……用不到吧?”店员小心翼翼问道。
“从北方而来,一时习惯除不了。”
“哦,哦哦,客官住店否?”
“住。”
店员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要登记,只是那册子一打开,飘出一张写意荷花,上有落款“凌波”。“伙计,我来时有听过‘凌波’之名,是个才女不是?”
“哦,算是个才女吧。”店员漫不经心地答道,“只是她的画难卖出去,这一幅还是看她委屈,花十个铜板买的。”
“她孤身一人来的么?”
“那不是,身边有母亲和妹妹,在本店住了一月有余。”
“母亲?”那人沉思片刻,“那位母亲,可姓班?”
“班?我查查啊。”店员依着登记的日子翻查,终于查到,“不姓班,姓萧。”答完话,店员这才想起该给客人登记入房,便问那人姓名,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付了一天的房钱,随后拿过笔,自己在册子上写下“子俊”二字。
店员引子俊去客房歇息,甚至打了盆清水来。而后,子俊点了一碗素面。店员见他站在水盆前而不用,更为古怪,内心怀疑是否不该让他入宿,但见他身形颇为高大威猛,十指粗大如纺锤,似乎一只手便能将自己捏折,不禁怯懦了,只好赶紧退出门去,把一碗素面抛至脑后,直到掌灯时分,子俊下楼来催面,店员才草草端出一碗软烂的面条。
灯火渐熄,子俊从包袱中取出一把匕首,借月光端看。他捏着手柄,内心又翻涌出一股愤怒与仇怨。那时在常州因为大意,没能了结了她,还被人五花大绑送去官府,实在难堪。幸而有师叔赶到,花钱走动,才出了牢狱。四方打听之下,方得知那班瑶是追寻蔡知府家少夫人去了,甚至,仔细探得了那少夫人名字出身。
随后,师叔命令子俊把宝剑带上,好事半功倍,并依据子俊回忆的船行方向,把他送过南京就离去了。而今运气不错,在此地投宿,竟觅得她一丝踪迹。如若他猜得不错,那班瑶是隐姓为萧,凭船行方向,他大胆猜测,她是回家了。
“你逃不掉了。”他想象起班瑶跪地求饶的模样,“我定会取了你的性命,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第七十章 旧恨
江南多雨,一年之中有个黄梅天,最是雨水充沛之时,老天于那时毫不客气,连续流洒一个月,凡间不得不时时注意着云散风来,当难得拨云见日时,赶紧洗干净积攒的脏衣,晾晒好,而后仍得抬头观察天意,小心雨水突袭,以免白晒了衣裳。
江南之梅子黄时雨,雨时闷湿,雨后潮热,而后熬过三伏天、秋老虎,便能凉爽许多,快活一时。只是秋末与入冬,不巧又遇上连绵阴雨,只觉冻骨头,偶尔雨停,日蔽于云后,天呈锦绣灰,被褥不好晾晒,只好仍旧蓄藏湿意,叫人夜晚忍受被面的湿气。
虽如此,新到的黄知府却爱极了这雨水,他将江南之雨,称之为“肥水”。刚到松江府上任,交接完事宜,便急急请了人来府第看风水,他听纳了风水之见,叫人在自己所住卧房中厅的屋顶上,凿开一个洞,在洞下置一水缸,好积财纳福。
黄知府原不看重风水算卦,可在别处知县一位上熬了太久,每每提调似天意与他玩笑,总叫他“按兵不动”。做知县时所管理的地方,于他看来是小地方,油水搜刮得差不多了,只剩坐吃山空。于是,他每日烧香拜佛,求神问道,以期保佑官运亨通,让他升去富饶之地。
却有一日,常年骚扰县中的水贼被歼灭,竟是一女子所为。他当时看着堂下那失魂出神的女子,既不信,又恼怒。水贼与他暗通,每每劫掠得到的财物,都要来孝敬七分,他又好借着剿贼之名,在当地或巧立名目以收受杂税,或集资。偏叫这女子破坏了,盛怒之下,将她关进牢中。
不曾想,数日后,竟有人来赎她,赎她之人,来自松江师家,还向他允诺可让师家老爷替他走动走动。他大为欢喜,递上书信,送上厚礼,交出牢中人,以期未来。此后不料竟未收到动静,认定是那糟老头子胡言乱语,自己竟听之信之,而即便不是胡言乱语,皆是真话,也是那师家贪下厚礼,失信于他。他颇为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