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道漫漫,还未进入,便已闻到铺天腥气。她听到有万鬼哭嚎,邪修将容椿父母的双手按在修罗道大门之上,人的血气沾上大门,刹那间,那扇幽深大门轰然打开,从里面伸出无数惨白枯瘦的手臂,将活人硬生生地拖入进去。
她听到父母撕心裂肺的惨叫,她也被推了进去。
然后,容椿看到了一个少年。
那是一个浑身是血的苍白少年,衣袍已经看不清楚原先的颜色,覆盖了大片乌黑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他有一双美丽的金色瞳眸,看向她的目光,如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没有半分情绪。
他一步步朝容椿走来。
这人是从修罗鬼道中活着走出来的人,是比恶鬼还要凶恶的人。
容椿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绝望,无数惨白的手臂拉扯着她往甬道更深处拖去,她甚至能听到那些恶鬼吞嚼骨头发出的响声。
这少年走过一地血色,走过满道残肢,走过容椿身边,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眼神阴冷得不像个活人。
容椿闭上眼睛,黑暗深处,传来母亲奄奄一息的呼喊:“小椿......”再也没有声息。
踩着白骨的脚步声倏尔顿住。
她感觉到周围拉扯着自己的力量似乎轻了一些,睁开眼,就看见那金瞳少年站在自己面前,语气莫测:“你叫什么名字?”
“容、容椿。”
他微微一怔,下一刻,一道黑雾闪过,容椿身边缠绕的手臂倏尔粉碎。少年看着她,语气冰冷:“过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七夕(1)
容椿跟了上去。
这少年杀了害她全家的邪修,救了容椿。他没有与容椿说话,也没有要安置容椿的意思。他浑身上下笼罩在可怕的黑雾里,那双金瞳一看也不是普通凡人。她是在小城里长大的姑娘,胆怯柔弱,对于危险,本该毫不犹豫地避开。可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容椿跟上了鬼厌生。
她没有别的去处,爹娘已经不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本也如水中浮萍,身世飘零。
鬼厌生没有赶走容椿。
容椿话很少,也不会询问鬼厌生的事。鬼厌生随她跟着,似乎也默认了她这般行为。偶尔还会吩咐她做点事,鬼厌生第一次与容椿说话的时候,容椿心中暗暗高兴了许久,总觉得自己是被这少年需要的。
她也见过鬼厌生杀人的时候,在都州,在宗门,在黑石城。鬼厌生杀人的时候,嘴角总是噙着淡漠的笑容,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大多数时候都藏着一些疯狂的厌世。他杀人的时候手段亦很凶残,不管好人坏人,统统不留活口。
容椿刚开始还会做噩梦,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
这少年喜怒无常,总是随手杀人。哪怕是为他做事的手下,上一刻还在言笑说话,下一刻,就能毫不犹豫地要了对方的性命。所有人都怕他,觉得他是个疯子,但容椿觉得,鬼厌生不是疯子,他只是厌倦了这人世。
跟在鬼厌生身边的魔族不明白鬼厌生何以要带着一个凡人在身边,况且这凡人女子容貌并不算多出色。这些年,鬼厌生身边的人都被他杀光了,但容椿留了下来,他从来不曾对容椿出手。旁人以为他对容椿或有情意。
但容椿知道,他心里在念着另一个人。
每次下雨的时候,鬼厌生总会带着他那把纸伞坐在山洞口,看水珠一点点地从天上落下,没入地上的泥里,直到杳无痕迹。有一天,容椿听到他低声念一个名字:小春。
那时候容椿就明白了,他心中的那个人,原来叫小春。
她恍然大悟。
难怪当年在修罗鬼道时,他明明都快走远了,却突然停下来问自己的名字。因为母亲唤了她“小椿”。
一个名字,让她活了下来。
有时候容椿也忍不住在想,能被鬼厌生放在心上的那个“小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小春的真容,想来,那女子应当已经不在世上了。
容椿觉得鬼厌生很可怜。
他修炼的功法,与正道宗门不同,仿佛要忍受噬心焚身之苦,常常痛不欲生。他杀的人越多,功法修炼越强,反噬越重。所以他每次闭关的时候,从不让那些魔族靠近,他不信任任何人,也怕有人趁他虚弱时要了他的性命。他拼命修炼,努力突破,一日比一日变得更强。他杀上宗门、在人间随意屠戮,仿佛立志要做一名令世人闻风丧胆、遗臭万年的魔头。
可是,容椿时常觉得,这人的心是空的。他好像很努力地在抓住一些什么东西,但是什么都抓不住。好似无理取闹的顽童,做这些事情是为了要谁看到,然而能看到的人,都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