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之舟[珍妮](79)
这次慈善宴会,野子并不是和杜田飞一起来的。她其实是和哥哥竹内平一起来的。她虽然讨厌哥哥,但要利用起来的时候还是毫不手软。
其实野子撒娇央求过杜田飞,叫他在这次的慈善宴会上便将自己当做夫人带来。反正他家里的那个黄脸婆又不识字,在上海也没有朋友,没有人告诉她这个消息,她怎么会知道呢?
杜田飞这时候倒是很坚决,义正辞严地拒绝,“不行,这像什么样子?我们的事,宛华不在时可以光明正大,她既然来了,我这样做是对名声和影响极不好的。”
野子很不高兴,她自然不是因为有多爱杜田飞而生气的。只是莫名地对一切都感到失望极了,感到自己离所期望的东西又远了一步。
她很灰心。
说出来别人不相信,像她这样的坏女人也会灰心。
那天她在程征的书房里对他说,既然活了下来,那么像她这样辛苦地活着的人,更值得被爱吧。
是啊,她希望得到很多很多的爱。
既然程征这么吝啬,那么她去找别人要总可以了吧。但是别人也给不了她,没有人可以给她想要的爱。
于是野子只能找哥哥,以日方亲善代表的身份参加这次宴会。听闻程征也会去,她微笑,太好了,无论什么时候,能见到他总是很好的。
杜田飞爱惜名声更胜过爱她,他不愿意冒险将她带来这次的慈善宴会,只最后妥协,对她保证道:“我绝不会把家里那个黄脸婆带过来就是了。但你能想别的法子来,真是好啊。许久不见,野子,我很思念你,在宴会之后我去你的住处小聚一会,好吗?”
野子微笑,心想,这是多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不愧是你啊杜田飞。
野子这时候大梦初醒般地意识到,有些男人,永远不可能给她想要的。
她心里和这个老男人交往那么久的那种隐隐欲呕的感觉终于爆发出来了,那种腐朽发酵的老男人味道翻涌起来。这种味道让她想起横滨,想起那个雨夜,想起伯父脚下哐啷哐啷的清酒瓶子。
在杜田飞出发以后,野子给杜公馆打了电话,装作好心的知情人,以同情的口吻告诉王宛华,今天晚上她男人要带别的女人出席慈善晚宴。届时全上海都会知道,杜田飞没有把她当正牌夫人。
正沉默间,电话铃叮铃铃地响,下人来通报,道楼下的慈善会已经结束了。程处长准备离开,车在门口,请程太太下楼。林念歉然对众人一笑,这便要下桌了。
桌上打牌的旁边看牌的娇笑着闹哄起来,道是好生羡慕云云。
褚太太看着林念手上硕大的金刚钻,像是起了几分真心,叹息道:“男人喜不喜欢你,心在不在你这里,一眼就能看出来,真好。可惜啊,世间这种男人少之又少,大多数男人的心早就跑了。外面的姨太太就几房,野女人更不知道有多少,能防得了外面的女人,却防不了自家的男人哪。身边的人要捅你刀子,下手才是最黑的。”
这话带着一点惋惜,一点凉意,像是在喟叹王宛华的遭遇,又像是在感慨她们自己的人生。
只听有太太打圆场,笑着把话岔开,道:“程处长哪里都好,只是架子大。古有‘三过家门而不入’,今有他程征过楼梯而不上楼,我们又不是母老虎,一并在楼下了,哪有不上楼来接林小姐的道理!”
程征曾是上海政界出了名的英俊单身汉,如今不是单身了,但是官太太们总是想见见他调笑调笑。也没有恶意,便像是好色的男人见了美女一样,多看两眼总是好的。
程征绕不过她们,只得上楼来。才一进门,一堆花团锦簇的旗袍和貂皮大衣便围上来,倒把林念挤到旁边去了。有几位年纪稍长的太太,拉着他,笑道:“上都上来了,没有不坐下来陪我们打几圈的道理!”
程征含笑讨饶。他目光并未刻意放在林念身上,但却让人觉得他无时无刻不在看着她。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被人握住的手,走到林念旁边。他脸上有疲倦的神色,但看见她总是很高兴,柔声问:“今晚玩得还开心吗?”
林念摇摇头,微笑道:“今天手气不好,输了一些。”
她从前在风月场上混,唱歌、跳舞、打麻将、装十三点,都是吃饭要用的本事,怎么可能会差呢。她牌技一流,今晚只为了让这几个阔太太们高兴,便不露痕迹地让了许多,对程征只说手气差。
有人忙不迭地插话,“林小姐今晚输了这么多,你更要坐下来打几圈帮她赢回来了。”
这会子她们又叫她林小姐了,好像这么叫能把程征单身的身份多留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