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之舟[珍妮](36)
程征转身,林念仰着小小一张苍白的脸,正抱着手臂静静看着他。她脚下踩着一双绣金的软底拖鞋,难怪走起来悄无声息。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丝绸晨袍,倚靠在门框上。这显然不是卖弄风情,而是她只走了短短一段走廊,便已虚弱得无法凭着自己的力量长久站立。
不知怎么的,程征眼中莫名一热,这是自她受伤以来第一次跟他讲话。
程征走过去,将林念横抱起来放在书房屏风后的美人塌上。虽然三月外面已经不怎么严寒,屋内还开着暖气,但她穿得这样薄,程征依然找了一条开司米毯子裹住她。
他动作很轻柔,但毕竟是男人,不如看护和燕荪,手上力道一大,碰到林念的伤口,她“嘶”地倒吸了一口气。
“疼吗,我碰到哪了?”程征连忙抬头问。
一抬头,便被林念捧住脸,不再让他的目光有所闪避。
躺在病房的时候,她脑中想了千万种开场白,疑惑欣喜惶恐迷惘不知所措,要怎么说才能让他知道,她在这段时间经历了怎样的心潮起伏。
她终于开口,却带着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委屈哭腔:“我知道你是。”
这句话她没有说完,也不必说完。
这一刻,程征不避不闪,迎着她的眼睛。
“我是。”
作者有话要说:副线故事番外再补哈~
第15章 阴谋
林念张张嘴,想问太多问题。譬如,为什么不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然而不必问,她知道这绝不能说;譬如,她的所作所为他原来都知道了是不是,然而不用问,不管他知道不知道,他都能保护她的最大范围里,他都容着她去做了。
看到程征那笃定而毫不回避的眼神的这一刻,她澈悟了,圆满了,什么都不必再问了。那是迷航的船终于穿出了迷雾,霎那间看见了海上灯塔的心情,烛照透明,毫无渣滓。
她就这样静默无言地望着他。
他回了家还没有换衣服,还是黄绿色的呢子军裤上面扎着豆青的挺阔衬衫,唯一使这身装扮具有些家常气息的是他脚底下踩着的软底拖鞋。和她脚上的是同样的款式,一个绣兰草,一个绣锦云。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抹淡金色夕阳落在他身上。他腰间皮带是棕色的牛皮子,阳光一照,有雪亮的金属质地,斯文的杀伐气。
这一刻,她不想拥有这世界上的任何一样东西,她不羡慕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她忘记了她遭受过的任何痛彻心扉的不幸,她原宥了上天赐给她的所有难堪和苦难。
都是为了这一刻。
程征还维持着半蹲在美人塌前的姿势,在等林念开口。
她张开嘴,却什么都没有问出口,只是眉眼弯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慢慢弯下腰,抱着他哭了。除了哭只是哭,她摊开自己最脆弱最无助的一面,全放在哭声里了。
程征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弯下腰搂住她。他把自己的背弯成一张弓,企图兜住她过往所有的悲伤。
黄昏,天鹅绒的窗帘只拉了一半,可以看见天边一弯淡色月牙低低地悬挂在小湖旁的柳梢上。楼下的小花园静静的,春花开了。
“今晚月色真美,古人怎么能想出这样美的句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林念和程征正并肩躺在一把紫竹藤椅。说是并肩,也不太恰当。这藤椅虽然宽阔,但其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漆黑貂毛垫,坐下两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于是林念坐在程征一边的大腿上,极细瘦的两条小腿晃悠悠地荡在另一边。因为右肩和左肋有伤,她是侧面坐着的,左边半副身子和肩膀仰躺在他的臂弯。
林念喃喃道:“我中枪那一晚,也是这样的景色。同一轮月亮,那时还是娥眉,如今却成了残月。”
程征正摩挲着她的右手,顺着那白色开司米毯子和肌肤交接的层次来回轻抚。这是一种很奇妙的触感,最外层的开司米摸上去已经算是极致娇嫩,细而软的短毛,带了点绒绒的暖意,不像里层的丝绸晨衣那般凉薄细腻。一路抚下去,晨衣的袖子下是她手腕内侧的嫩肉,比绸缎还滑,像是温润的玉石。所谓温香软玉,莫不如是。
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像他总是习惯性地点着一根烟一样。
但是林念的话毕,他手指的动作一滞。
程征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不是双关,也许不是。
说者或许无意,可听者却有心。
程征想要去握林念的右手腕,她先是瑟缩了一下。可人就躺在他怀里,又能躲到哪里去,只好任由他去,只是暗暗使劲,竭力克制自己的震颤。
但这哪里是可以控制的,她越用力,越克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