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之舟[珍妮](15)
“你许了什么愿望?”她忍不住问。其实她想问的是,你的愿望里可曾有一个半个是许给我的。
“我希望……”
“哎哎,算了。你还是别说,说了就不灵了。”
程征把她的手拉下来,沉声道:“阿宝,你听我说。我希望,在任何情况下,我们的枪口都不要指向对方。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爱你的缘故,也是因为无论是对于党还是对于全中国而言,我的选择都是最好的选择。我不奢求你能明白我,只希望你在此间不要受到任何伤害。所以听我的话,去欧洲好么?我已为你打点好一切了,只要你……”
林念的身子冷了半截,笑容僵在脸上,不知道该不该将嘴角放下去。他的愿望岂止是有一个半个是许给她的,根本全部是给她的。
——可是这全都不是她想要的,真是自负的男人。
林念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道:“若真有这么一天,你无需对我手下留情。”
而我也不会。
可想到程征到底还是为她考虑的,林念软了声,哀哀地央他:“不要总是赶我走,我是大人了,懂得什么是最重要的。你不必顾及我从前的身份,我是一枚弃子,不会再回去了。我现在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没有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在暗示他,她为他都牺牲了些什么。
程征没说话,看着她的眼睛。像所有有城府的人一样,在不敢轻信的时候,他们总是趋向于不说话,只是盯牢对方的眼睛。
这像持枪的猎人和狼的对视,有必胜的把握,但还是想看看对方什么时候在他的眼神中奔溃。
两个人在眼神里不动声色地较量。
林念紧张得手心里攥出一层薄腻的冷汗,她赌他会信。
三个小时前。
康小虎是在西藏中路上碰见林念的。
不管有没有人相信,但这真的是个巧合。
当时,康小虎正在街上拉黄包车。尽管这只是他掩护身份的一个手段,但由于雪下得很大,他的客人很多,生意不错。
刚把一个客人放在了东方饭店的门口,便看见了一个袅娜的身影正从大门走出来,手里紧紧地捏着坤包和一盒蛋糕。
日暮天寒,雪下得极大。
但是小虎还是在一片迷蒙之中,一眼就认出来那个背影。
就像去年三月,十五岁的少年小虎第一次透过窄窄的缝隙看见她的时候,他就确信,这将是个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背影。
小虎相信自己的眼睛。除了和平饭店的惊鸿一瞥以外,他后来还在自己的梦里见过这个女人,并在梦中补全了她的模样。
他决定上前去碰碰运气。万一呢,万一真的是他们要找的人呢?
小虎忽略了几个在街边招手的人,小跑着到林念的身边,叫她:“小姐,坐黄包车吗?”
林念转过身,客气地说:“谢谢,不用了。”
说实话,在林念转身面向他的那一刻,小虎是有些失望的。因为他没把那尊穿着旗袍、曲线毕露,背影充满无限诱惑的身体和眼前这张素净天真的脸对上号。
这张脸未施粉黛,有点太干净太年轻了,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和他要找的人似乎有出入。
但小虎还是决定试一试。
他小跑着跟在她后面,样子和缠着行人要做生意的普通车夫没有什么不同。
他试探地问:“老秦没和您一起来吗?”
林念慢慢走着,答道:“没呢,他回家奔丧了。”
“他还在卖菜吗?”
“对的。”
“您领我去看看他吗?”
“有事吗?”
“请他吃炸酱面。”
“算了,不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一派自然地从繁华马路拐进了偏僻无人的小巷里。
小虎把黄包车的车把子放在地上,做了个右手抓住左手手腕的动作。林念也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轻轻拍了两下手。
年轻的车夫首先打招呼,表明身份,“同志你好,代号黄蜂。”
林念回:“同志你好,代号夜莺。”
刚才他们两人的一段看似寻常但又莫名其妙的对话和特殊的手势是地//下党的接头暗号。对话中的每一个字,包括虚词和语气词,都要一丝不差才行。若不是接受过同一版本《交通员连络办法》训练的内部人士,是决计无法接上的。
但林念有点惊讶,她的接头人竟然能认出她。
按照规矩,特务或是地下党往往是单线联系。林念身份有点特殊,她不仅仅是情报间//谍,还曾兼做一次湿活,也就是那次和平饭店暗杀行动。行动需要人配合,但往往只指定具体地点,而非具体的人。这很好理解,是为了防止敌人摘瓜摸到藤。所以行动之前,大家都没有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