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诉(58)
她太敏感脆弱了,连还没吵的架都要先发制人,她太害怕输了,就像那个白驼山的女主人。
她哭够了,又觉得丢脸,看也不看他,“我们回去吧,不然一会儿黎想也要出来了。”
他两手插兜,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回到咖啡屋,老先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
小朋友就没有了,看不破,又不敢问,忧心忡忡的样子,直到她让他给她拿果酱,才放松下来。
他一下就很心疼,她和黎想,都是太会看人脸色、也太害怕别人脸色的人了。他们的区别是,她对这一点是自知的,所以有时会矫枉过正,拿亲密关系里的人开刀,比如他。就是连这个,她也是自知的。或许也有这个原因,让她拒绝跟别人建立关系。所以她选择跟他开始,表面上看起来很干脆爽快,但其实,她可能一个人悄悄地爬过了一座珠穆朗玛峰。
还有她的画。
噢,她的画!
放假前一天晚上,她上传了一个名为Amour的主题。有他见过的,也有他没见过的。
他不晓得她知不知道他知道她的个人网页,她没说,他也不说。
只是那些画,他红了眼眶。
她很多次气急败坏地骂,“我受够了!我受够再去画自己的情绪了!我受够了可怜我自己!他妈的!我他妈的!”
也见过她摔画笔,她还会一边画一边哭还一边骂自己,像个小疯子。
她说受够自己了,但每一幅,他都感受到,是她,都是她,即便很多张她画的是他。
他感受到的她的浓烈的、挣扎的、怀疑的、狂喜的、迷茫的、温柔的、致命的、激荡的、愉悦的、孤独的感受,她管它们叫“Amour”,她管它们叫他。
瞧,她从来不会说什么蜜语甜言,从来不愿意、也可能是不敢让他知道她对他的爱慕,从来不知道会哭的小孩会有糖吃,笨拙得像头牛。
Amour,Amour。
那天晚上,在她睡着以后,他在她耳边说了无数遍我爱你。
他们是多么像的人啊,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也不想她听见。
与害羞无关。与被人耻笑的男性尊严无关。与输赢也无关。
仅仅与爱有关。
他爱她。
所以要爱她的脆弱(和她的自怜)。
爱太重,所以她不能知道他太爱她。
说来他们都是太自我的人。
那些通俗的影视剧里,都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对方看。
而他们,是害怕对方知道自己的爱太多。
所以,他们都是以自己的感受为先。我爱你,但你不用知道。你不知道,所以不会感到亏欠,所以不会感恩,所以不会有恃无恐。
可现在不公平的是,那些她不想说的,他知道了。
晚上他们去小镇的酒吧喝酒,只有她和他。
他慕然想起,提了一嘴,“我知道你的个人主页,也看过。”
她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酒杯,说了一声:“哦。”
他抓住她的手腕,果然跳得厉害。
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不要害羞,也不要担心。”他笑着说,“我知道那并不代表我得到了你。”
她嘟囔,“你说过你得得到,才能接受平凡。”
他笑,“是,但这是有区别的,你知道的,不要傲娇Lily。”
她瞪他,“到底是谁在傲娇了?”
他亲了她一下,“嗯,是我。”
她拂开他的手,“导师还专门找过我,让我不要被困住。”
他不解,“他觉得感情会限制住你的天赋?”
她笑盈盈地,“不是,他是个别捏的老头,拐弯抹角夸我呢,让我不要骄傲自满。”
真可爱啊,她,像小孩得了蜜饯。
摸摸她的头,“也可以适当地骄傲一下的。”
她红着脸去叫酒喝。
没有喝太多,他们走路回去,冬天的小镇安静着。
他们耳鬓厮磨,不舍得大声说话。
舍不得安静,舍不得夜晚,舍不得寒冷,舍不得距离。
终于屋檐下只有彼此,他们做(爱)。
拥抱。
低语。
亲吻。
做梦。
醒来,她还在睡。
很久没有闲情惬意来看她睡觉。
他没有她那么厉害,可以画画,但他也舍不得拍照。
想来除了来女士在机场给他们拍的,他们还没有特地拍过合照,好像谁也没有这个想法。
但冲动是有的,她发呆的时候,她做家务的时候,她画画的时候,她看书的时候,她笑,她生气,她什么都不做……他都有把那些画面刻下来的冲动。
他想,但他不要。每次这样跟自己做对,他都觉得自己的感受更深刻。
而且,他觉得“想拍就拍”这件事,有点破坏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