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还是走进了房间里。
护工正温和着声音对病床上的男人说:“宋先生,有人来看望您了。”
男人充耳未闻,仍低声对着自己怀里的两只枕头低声私语,那些话声断断续续地传进宋书的耳朵里——
“你们是爸爸的宝贝,爸爸给你们藏了好吃的糖……女儿,这块是你的,不不,这块不能给你,这是你弟弟的,你不能欺负他……”
“不喜欢这个?那爸爸……爸爸给你们换一个……”
“不能!不能出去!外面有吃人的怪兽!他们会把你们吃了的!爸爸要保护好你们!”
“……”
男人拼命地退缩到病床靠着的墙角去,怀里的两个枕头被他抱得死紧,他似乎看见了宋书,披头散发间的眼神吓得像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他拼命地嘶哑着嗓音喊着。
“别过来!别过来……你走!离我的孩子远一点!”
护工站在宋书身旁,他并不知道宋书和病床上这个男人的关系,所以他只歉意地笑:“秦小姐,您别介意,这位宋先生从送进来那年就这样了。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不过看得出来,他很爱自己的儿子女儿,原来应该也是个好父亲。”
宋书僵在原地。
须臾后她回过神,慢慢舒出一口气,然后她轻轻地笑了。
“是啊,大概是个好父亲吧。”
他一直是宋茹玉和宋帅的好父亲。
到疯了,还生怕她这个恶鬼似的女儿,死了以后不肯放过他的宝贝子女。
宋书转身往外走。
护工愣了下,“您不再待会儿了?”
“不用了。”
宋书走到门旁,她伸手拉开门,正要踏出去。
房间角落,缩在墙角的男人似乎松了口气。
他伸手揉了揉怀里的枕头,把脸靠上去,疯癫呆滞的脸上露出点温柔痴傻的笑。
“书书乖,书书别怕……爸爸这次保护好你了……爸爸在……”
“——”
宋书猛地僵住。
第57章
宋书的身影僵在原地。
这一次她停了很久很久,中间一度有些想要转回头去看看那个男人,甚至想要拎着他的衣领让他看清楚自己。
最好能晃醒他,问他既然会后悔、既然也想保护她,那当初为什么要做那样的选择、为什么要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只给她留下最冰冷得陌生人一般的背影。
也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秒曾经对她这个女儿于心不忍?
但宋书最终只是站在那里,无声地红了眼圈。
不必问的。
都不必问。
结果已经发生,无可更改,就像时间不会倒流,那起车祸必然发生,白颂的死没人能够挽回。所以一切都不必问。
宋书这些年渐渐明白一个道理,如果有的选择,如果殊途同归,那这世界上大概没人愿意做一个坏人。每一个人违背良心、做下恶事,总有他们或深或浅的缘由,总有他们说不出口的苦衷。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但这句话之所以成立,并不是因为只有可恨的人才有可怜之处,而是因为人活于世,没有几个人能够畅通无阻顺风顺水——所以是每个人都有可怜之处,也所以做出选择的过程不重要,做出选择后的那个结果才重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艰辛,不是艰辛就应该原谅——
有些选择,无论做出的过程多么艰辛,它都永远无法被原谅。
“秦小姐,您还要再待一会儿吗?”护工看出宋书的迟疑和情绪上的起伏,在她身后不安地问道。
宋书低下头,然后眼里含着泪轻笑起来:“不用了。没必要。”
“啊?”
“……”
宋书没有再解释。她抬起头,轻吸了口气然后收腹挺胸,重新迈开腿,走出病房。
去时比来时更平静,也更从容。
——
疗养院毕竟人多眼杂,秦楼没有选择在那里和秦扶君对质。
最终秦扶君被秦梁带着乘第一辆车回庄园,而秦楼和宋书坐着后面的一辆,比他们晚些出发。
路上,同样打开车内配备的隔音板后,秦楼望向宋书,“见到了吗?”
“嗯。”
“怎么样?”
宋书想了想,慢慢点头,“还不错。”
秦楼似乎有些意外宋书这个答案,他笑了起来,“比我想象中平静很多,不愧是小蚌壳。”
宋书没掩饰,坦然承认:“比我自己想象中也平静很多。”
“……是发生了什么意料外的事情?”
“算是吧。”
“那我能听吗?”
宋书思忖几秒,便把自己从进到宋成均病房开始听到的所有话,向秦楼转述了一遍。
她停在宋成均的最后一句话后,然后抬眼看秦楼,“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