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正了六处标示，包括三个车道弯角角度和室内外地台高差，是洛总监帮我指出错误……而作为条件，我按他指定的题目手绘了两张效果图。”

穆棱很惊讶，洛伊居然会主动指导一个实习生，而且还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抽出那两张效果图，这是繁华闹市中的一幢新中式建筑。

第一张是小鸟瞰，远远望去，青砖黛瓦，高墙掩映，柏影森森。

第二张是近景，院中草木茂盛，外面很热闹，这里却很安静，正是黄昏时刻，光线斜照着木叶与茶花，暮色轻笼，就如世家深宅的大院。

气氛如此宁谧幽美，你甚至可以想见，当夕阳渐隐华、灯初上的时候，画角一侧的薄雾就会像轻烟一样从院中的花木中弥漫开去。

这个场景，在穆棱的记忆中很熟悉。

这是杭州西湖边上的一间私人会所，许多年以前，他和洛伊合作过的一个设计练习，当时他们甚至一起动手做过微缩模型，甚至用灯光模拟过自然效果。

如果洛伊的要求是按照他们的设计来画，那么陆安迪的诠释确实生动准确，可说神韵/再现！

但洛伊这么做，到底是几个意思？

他们确实一起度过许多有意义的时光，比如在少有人至的阿尔卑斯山雪峰别墅上讨论三天三夜的江南水乡建筑，但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他就再也没办法对他心无隔阂了。

所以洛伊是要帮陆安迪，还是要用这回忆杀来向他秀存在？

穆棱想着洛伊的时候，洛伊就来了。

他的办公室一般很少人来，就算有人来，至少也会先打个电话。

所以陆安迪看到洛伊的惊讶，就跟Raymond打开门时看到穆棱一样。

“洛……洛总监？”

“我正好有空。”洛伊扫过她还有些红肿的双眼，看向穆棱，“你有时间？”

穆棱叹了一口气，礼尚往来啊。

这两人坐在一起，气氛刹那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陆安迪提着一壶茶，目光在两人之间左右穿梭：“穆先生……那个，洛总监……你喝茶吗？”

她不知道洛伊是否只喝咖啡，或者只喝那种来自阿尔卑斯山的矿泉水。

“我喝茶，谢谢。”洛伊倒是落落大方，顺手将手上的文件袋递给她，“另外，麻烦你帮我将这份文件送回我的办公室，交给Raymond。”

档案袋上贴有一个白底黑字的标签：凤凰谷一号。

穆棱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我是来找你帮忙的。”洛伊果然开门见山，“你知道，对玲珑商会这个项目，公司高层志在必得，而能主导设计的只有你和我，既然你已经拒绝了韩松庭，就只好由我来争取了。”

效率还真是高，他刚刚从总经理那里出来，他马上就知道了。

穆棱淡淡地回应：“那么，我可以帮你些什么？”

“我想借一个人。”

“陆安迪？”

“不错，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她在视觉表达方面有很高的天赋，只需听几句描述，就能知道我想要什么，这一点，就算我从前的那个助手也做不到。”GH不缺设计师，但这样的人几乎没有，洛伊毫不遮掩，“下周，我就会与玲珑商会的人接触，让她来配合我，至少可以帮我节约一点点时间。”

GH很优秀，但优秀的设计公司不止GH，像这样风格独特的高端会所项目，竞争者不乏来自全球的知名事务所与顶尖建筑师。

要拿下这样的项目，只要用得上的资源，都不应浪费。

“你对她的评价很高。”穆棱挑起眉毛，眼神略深，“你关心她？”

他有一种直觉，像洛伊这种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主动去照顾一个跟他没有关系的女孩子。

当然，关系太深也不行，容易被他冷酷无情地扼杀。

“我有关心她的理由，不过我更关心你。”洛伊的回答很直接，因为看到穆棱脸上那种无法遮掩的憔悴，“你不会随便发脾气，一个实习的新手，再糟糕也不至于让你发脾气，与韩松庭淡得不愉快，也不至于让你发脾气。”

他凝视着他，对方眼底下那块暗青色的阴影多少有点刺激他的神经，“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你孤身一人留在上海，又必须每天这么奔忙？”

早出晚归，工作几乎都是在晚上加班。

穆棱微微垂下有些酸涩的眼睑：“这跟你没有关系。”

确实没有关系。

他本来是个温温君子，任何时候都风度优雅，但此刻流露的疲惫、淡漠与抗拒，却像星火一样点燃了洛伊的情绪，让他眼中出现一种剧烈而隐忍的波动。

“我们是朋友，曾经性命相托，这一点在我心里从未改变，就算你觉得我多么冷血，多么无情！”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咄咄逼人，还有一丝愤恨不甘，“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此时此刻，我再次被困在那个雪峰上，你会不会再次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