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番外(545)
正如步寒英所说,在他心里有一把不灭的火。
鉴慧被他牢牢压制住,昭衍只看得见他满脸如见了鬼的神情,却不知道自己此时有多可怕——面容扭曲,双目赤红充血,青紫色的筋脉都浮现出来,真如择人而噬的恶鬼一样。
他浑身发颤,手脚无意识地就要发力,鉴慧不知在想什么,原本绷紧的身躯竟然被强行放松下来,只是仰头看着昭衍,盯着他的眼睛。
血珠濡湿了指尖,昭衍好像被火燎到了一样,蓦地僵住了动作。
我在做什么?
昭衍低头看着鉴慧,后知后觉地想道:“我竟然真要下手杀了他。”
神思失守的刹那,丹田内一股清寒之气终于挣脱了桎梏,狠狠与截天阳劲冲撞厮杀,体内真气骤然间阴阳失衡,他整个人也一下子坠入了冰火两重天的境地,手下劲力一松,蓦地从鉴慧身上翻滚下来。
“昭衍!”
身上压力一松,鉴慧来不及从死里逃生的惊悸中恢复过来,就看到昭衍蜷缩在地,面上一阵青红变幻,赫然是半只脚踩进了走火入魔的门槛里,他顿时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将昭衍扶起,盘膝坐在他身变,双掌上抵后心下按丹田,以自身内力为他疏通体内真气。
内力甫一入体,鉴慧登时发现昭衍体内的真气不仅紊乱更是驳杂,其中最厉害的两股真气正在龙虎相争,一股凶猛阳刚,一股中正清纯,恐怕就是截天阳劲与太一元气了。
察觉到太一元气有不敌之态,鉴慧心下一惊,连忙摒弃杂念全力襄助,他所学的固然是阳刚内力,相比暴戾失控的截天阳劲却要温和太多,昭衍此刻亦非意识全无,确定鉴慧并无歹意之后,便也凝神压制起作乱的截天阳劲来。
这一番折腾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三股白烟自昭衍头顶升起,他蓦地睁开眼睛,偏头吐出一大口污血,整个人都变得虚弱了许多,先前突出的筋脉也随之消退下去。
他浑身剧颤,肢体因为强忍疼痛而痉挛,又吐了两回才将淤血排净,几乎已没了力气坐稳。
鉴慧小心翼翼地撑着他,问道:“你如何了?”
昭衍侧头看他,眸中血丝尚未褪尽,这一眼颇有些骇人,只是刚才六神无主的鉴慧现在许是捱了过来,没有再被他吓住。
过了会儿,昭衍哑声道:“多谢。”
见他没有推开自己,鉴慧心里松了口气,想到昭衍刚才的模样,本来升起的一丝怨愤也不由得消散了。
世道多艰,众生皆苦。
未尝他人诸般苦厄,莫劝他人回头是岸。
昭衍这厢正闭目调息,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叹息,他睁眼看去,只见鉴慧双手合十,脸上俱是苦笑,原本紧皱的双眉却缓缓松开,似已做出了决定。
“阿弥陀佛。”他低声念诵了一句佛号,将那封密信还入昭衍手里,“小僧愿对佛祖起誓——今日之前从未见过这份名单,亦不曾自家师与殷先生口中听闻相关,对明觉此人也只听说过只言片语,绝非有意包庇,请你信我。”
昭衍面上神情一空,他看着鉴慧澄明的双眼,半晌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鉴慧顿时笑了起来。
他长相平凡,笑起来有些憨傻,此刻却比那燃烧的火堆还要温暖明亮,驱散了这山洞里盘旋不散的阴霾。
“至于空山寺与掷金楼的渊源……惭愧,此乃师门先辈的一段尘缘孽障,且听小僧慢慢说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空山
六十年前,江湖上既无空山寺,亦无掷金楼,有的只是一对兄弟,长兄谢英,弟弟谢谦。
他们原本出身富家,生父乃贺兰城有名的豪绅,家有三妻四妾,儿女绕膝而戏,谢英是正房的二子,谢谦却是妾室的幺儿,虽是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兄弟情义倒也只是面子上过得去,算不得亲近热络,直到大祸临头那天。
那年太宗北征大败,贺兰城被乌勒敌军攻占,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他们的父母兄长被砍了脑袋,宅院亦被洗劫一空,几个姐妹俱被掳走,再也没能回来。
谢谦亲娘是个胆小怕事的女人,可她当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将谢谦藏在了床底下,眼角余光瞥见了谢英,又把他也硬塞进去,叮嘱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要出声,更不要出来。
然后,三个高大健壮的乌勒士兵闯了进来,躲在床底下的两个孩子只听见了一声声惨叫,伴随着床架不断摇晃震动的声音,谢英死死咬着自己的左手,用右手捂着谢谦的嘴,直到声音逐渐消失,有鲜血顺着床板缝隙流淌下来,滴落在他们脸上。
他们在床底下躲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谢英才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他看到了床榻上的一片狼藉,还有死不瞑目的女人,十岁大的孩子吓得张口欲呼,结果一声也没能喊出来,颤抖着手扯下床幔,盖住了女人的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