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初特地去看了一眼老宅的状况,那个小小的四合院儿是以前的木制榫卯结构,除了后来补的某些水泥砖墙有些细微的裂缝之外,好像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她松了一口气,夜里坐在救援帐篷外的小马扎上,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抬头望着零星点缀着几颗星子的夜幕,听着那些被安排在这里暂住的老人们说着晦涩的方言,聊着天。
“小姑娘,吃。”
一抹苍老的声音传来,是一口地道的西县方言。
陶初下意识地偏头,撞上一双浑浊却慈善的眼睛。
是那个躲在自家大缸里被救援队救出来的老太太,昨天在床上躺了一天,有医生给她输了液,今天她看起来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此刻她手里捧着一盒方便面,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几分香气。
“不了林奶奶,您吃吧。”陶初对她笑了一下,那双眼睛弯得像月亮。
可老太太却固执地把泡好的方便面塞到她手里,“吃,你吃。”
“小姑娘长身体,别饿着。”
她用那只布满粗粝老茧的手摸了摸陶初的头发,对她笑时,那双眼睛弯起来,成了一条缝。
那一瞬间,陶初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她还捧着面正有些晃神,那边老太太已经搬来了凳子坐在她身边,笑眯眯地问她,“你是陶绍云家的孙女?我瞧你今天去看那老房子了。”
陶初点了点头。
她儿时也就来姚家村住过五六天的时间,那时是爷爷奶奶为了躲避他们养大的那个养女的骚扰,带着她回来住了几天。
就几天的时间,陶初那时候年纪小,也记不大清楚这周围的邻居。
“陶绍云有出息。”林老太太忽然对着陶初竖起大拇指,“这村里他最有出息。”
“他是大学生,他媳妇儿春月也是大学生,都好!”
林老太太跟陶初说起自己曾经的往事,说起她儿时也曾是和陶初的奶奶郑春月做过小学同学的。
那个时候班里只有那么几个学生,最聪明的就属林奶奶和郑春月,老师常常夸奖她们两个。
林老太太说起儿时的事情,说起那段上学的时光,看起来眼眉带笑,满是怀念。
她甚至还拉着陶初的手,在她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自己的名字。
然而末了,她却收敛了所有的笑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惜咯,家里嫌女儿读书没用,不让读了。”
也不等陶初说话,她就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怎么你一个小姑娘回来了?你爷爷奶奶咋没回来?”
陶初咬着面条,顿了一下,她垂下眼帘,然后才说,“他们前年去世了。”
“啥?”林老太太似乎是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陶初吃完最后一口面条,说,“是车祸。”
这句话说出来,林老太太沉默了好久好久,陶初侧身去看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眼眶竟然有些发红。
隔了好半晌,陶初才听见她说了一句,“怎么好人……就这样不长命呢?”
她捏着自己稍显脏污的衣角,摇了摇头,“偏是我这样没用的人活得最久……”
她眼里压着几分迷茫,甚至还有几分浓厚的苦楚,掩埋在一片沧桑老态之下,好似无声的悲鸣。
她也曾有过走出这穷山村,到外面去看看的愿望,可是从她儿时再不能拿起笔学习的那个时候开始,她的人生早就由不得她了。
这样漫长的岁月,消磨了她的青春华年,也磨平了她的棱角。
救援队撤离后的那天,陶初夜里睡不着觉,索性随手拿了放在枕边的那枚水晶片,离开了之前为陶家村的人临时搭建的板房区,往夜风蝉鸣深处走去。
这段时间她的睡眠一直都不太好。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枚在她脖颈间挂了十几年的水晶片,总是会在夜里发出烧灼的温度,烫得她难以入睡。
所以这两天睡觉的时候,她只能把它摘下来。
这夜月华如洗,银色的光芒铺散下来,仿佛一地银霜,闪着细碎的光。
陶初一边走,一边摇晃着手里那枚冰蓝色的晶片。
月光透过晶片时,她才发现上面竟然还有一些细微的纹路。
借着月色的光亮,她一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聒噪的蝉鸣声全都远去,身后所有的一切被碾碎模糊,吞噬在无边的黑暗里。
直到手里的那枚水晶片开始闪烁淡金色的光芒时,陶初才陡然停下脚步,这时她回头,才发现身后竟然模糊一片,根本不见来时的路。
陶初有点慌了,被她握进手里的水晶片开始发出灼热的温度。
眼前唯有一片青黑的婆娑树影,隐约可见其后粼粼的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