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化鲸(252)
她当时追着他打了好久。
身子半浸在浴缸的水里,有一个折射造成的弯曲。她手指划过他胸口和肩膀,忽然又想起了这个问题。
她是问完了才发现自己在自言自语。
此情此景,非常适合拿出那个回答再逗她一下。她抬起头,也做好了打他的心理准备。
对方却垂眼看着她,眼神里翻涌过许多事。
他忽然开口问:“姜思鹭,你小时候,玩没玩过那种拼图?”
“什么样的?”
“就是那种立体的,”他说,“有点像积木,但是是需要彼此卡在一起才能搭起来。”
她想象了一下——没玩过,不过脑海里有一个大概的样子。
于是胡乱点了下头。
“我小时候,有人送过我一套那种拼图,”他慢慢回忆,“我搭得……还蛮好的。不过有一次,有一个亲戚家的小孩来我家玩的时候,偷偷拿走了一块。”
“好熊。”
“对,”他笑,“我开始也没当回事,毕竟只是一块拼图而已。可后来,我发现,他拿走的那块拼图,很重要。”
“为什么啊?”
“一般的拼图少了一块,还可以拼,只是缺一块……不大好看而已。”
“但是那种立体的拼图,最底下那一层,有一块特别的重要。你把那块拿走了,整个拼图就都废掉了,再也立不起来了。”
“我想了好多办法,用硬纸叠了一个,给它做新支架——可是都没办法像之前那块那么契合。”
“后来我拿橡皮泥捏了一个,终于可以用了。我把它卡进原来那块拼图的位置,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所以我就继续往高垒。”
她歪着头,发梢扫在他手臂上。
段一柯看着她,手指绕着她的头发。
“然后它塌了,”他轻声说,“橡皮泥撑不住了,所有拼图都塌了。从桌子上摔到地上,很多都碎了。”
“姜思鹭,”他说,“你说,是不是那套拼图,本身就生产得很糟糕啊?可是那块拼图在的时候,他也……能搭到挺高的啊。”
温热的水蒸腾着雾气,他的表情还是很温柔。以前的戾气一点不剩,可神色深处又带了种非常细微的悲伤。
姜思鹭手指敛上他的下颌,身子伏低,慢慢沉入水中,与他的身体贴合。
她又那样完美地卡进他怀里。
“后来他把拼图还给你了吗?”
他手落到他长发上,头微微摇了下。
“没有,”他说,“段牧江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我不要去打扰亲戚。”
“他们是不是都不护着你?”
“好像没有,”他轻声说,“好像长这么大,只有你会为我冲出去。”
姜思鹭闭着眼点点头。
“段一柯,”她轻声喊他,“你伸手。”
他把手从水里拿出来,掌心向上,捧起的水很快顺着掌心的纹路流干。
她把手覆上去,五指与他交叉,慢慢握住。
“我把拼图还给你了,”她说,“我护着你,没有人会拿走这块拼图了。”
他嘴唇抵住她潮湿的长发,深深吸了口气,像在压住喉咙里的什么东西。
然后他的手指也慢慢收紧,攥住了她。
“没关系,”他说,“我那时候太小了,保护不了自己的拼图……我以后,不会再让人,来碰我的拼图了。”
她眼泪忽然流出来,砸进温热的水里。
“段一柯,”她终于敢和他提起这个话题,“海里冷不冷啊?”
“我不知道,”他很温和地摇头,“我那时候,已经很久没有知觉了。”
“那也不能做这种事啊……那么多东西,好不容易熬出来了,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有什么东西?”他偏着头反问。
姜思鹭也被问住了。
因为她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东西。
他喜欢的从头到尾就是在摄像机前演戏。
可是他当时都得到了什么?
他又失去了什么?
“你这样问,倒让我想起来一些事,”段一柯说,“我跳海之前,路嘉总是说我疯了,其实我真的……有点委屈。”
“从你走以后,我几乎每天都在和人演戏,和每个人演戏。路嘉他们也演戏,可他们身边都有一个不需要他们演戏的人。我没有,我只能一直演,开着摄像机的时候演,关了摄像机还在演。”
“我是喜欢演戏,可我也不想……就这么永远活在戏里啊。”
“所以我那时候酗酒有点严重,喝多了就能见到你,我就不用演戏了。车开得很快的时候,好像也会见到你。可是路嘉他们只觉得,我疯了……”
只有她问他海里冷不冷。
只有她问他伤口疼不疼。
只有她听到他说这些话会叹一口气,然后把头枕到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