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萝蜜多(130)
唐沛枫的回答欲盖弥彰,唐鲤听闻后心冷了半截。他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是自己神经质了,也许真相不是自己所拼凑出来的那样。但现在就唐沛枫遮遮掩掩的反应来看,真相甚至可能比他能想到的更糟糕。
“我不要听别人怎么评价我爷爷!”唐鲤毫无预兆地吼起来,打断了唐沛枫的回答,“我要听你的回答!在你眼里,我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最后,他几乎是在乞求。
别人的评价没什么意义。秦永峰还是公认的“好好先生”呢,可是在儿子秦勤眼中,他是个对他施加了十几年言语暴力的魔鬼。
唐沛枫沉默了一会儿。他暂时没有做出回答,反问道:“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了些什么?”
唐茂松?唐锦萱?
或者,王槊?
唐鲤扯起嘴角,讽刺地冷笑了一声:“没有人特意说什么,但我也不是个傻子,有些事儿时间长了就能感觉到。”
大伯说“暴力,是很难被化解的”、“我很理解你”。唐鲤那时以为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才知道,那是深有同感之后才说出的话。
姑姑说“咱们那个时候,不都是这么被打着、被骂着过来的吗”。唐鲤那时以为她是在为自己打孩子找借口,现在才知道,她所受过的家庭教育,让她认为那种教育方式就是正确的。
“没有你爷爷,就没有今天的我。”唐沛枫的回答很委婉。
一句话,匆匆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数千个战战兢兢、不愿回首的日子。
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这句话,唐沛枫说的只是表面意思。如果没有唐宏远的严厉,他就不会有今天的诸多成就。但唐鲤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如果没有唐宏远的暴力,就不会有今天同样暴力的唐沛枫。
原来,他曾经也和他一样,在父亲的暴力下东躲西藏,在无数个日夜里活得像只惊弓之鸟。他没有他为他构想出的完美的原生家庭,他的家庭和他一样,充满了暴力与病态。
听了唐沛枫的回答,唐鲤忽然毫无预兆地狂笑起来。
“既然你是从那样的环境里走出来的,为什么还要还原一个相似的环境给我呢?”
唐沛枫在沙发边蹲下,语气带着悔意:“我当时不觉得有错……我觉得像你爷爷一样严厉一些,孩子会有出息……”
唐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唐沛枫赶忙补充说:“爸爸现在知道错了……你大伯和王槊叔叔都批评我了……我试着把你想象成当时的我,站在过去的角度,去理解你的心理……”
唐沛枫的这番话,无意中戳中了唐鲤的痛点。
唐鲤抬起头来,狠狠地看着他,声嘶力竭地质问道:“那我呢!我算个什么东西?”
李迦蓝见唐鲤的情绪再次爆发,赶紧去拉扯丈夫的胳膊,让他少说两句。
“我们四个当中,我爷爷最最喜欢我。”唐鲤眼里含着泪,笑得很悲凉,“他把我当成你的替身,当成另外一个你!他用爱我这种方式,来弥补过去对你的亏欠。你也把我当成过去的你……那我呢……我唐鲤,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中国有句俗话——隔辈亲。
无非是祖辈觉得对孩子们有所亏欠,将孙辈当成自己孩子小时候,用溺爱的方式来弥补当年对于孩子的亏欠。
唐鲤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挥开唐沛枫想要拉他胳膊的手。
他抬头看墙上的巨幅十字绣。
家和万事兴。
唐家,原来从来没有和平过。
从祖辈,到子辈,再到孙辈;从大家,再到一个个小家庭,从来没有“和”过。
十字绣的装裱玻璃已经换了新的,养着十二条鲤鱼的水晶鱼缸也换了,家里曾经被砸碎的地方全都换了。
唐鲤看着装裱玻璃,又看了看旁边的水晶鱼缸。
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唐沛枫说,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他把他当成了曾经那个无助的自己。
他修补的不是自己的错误,而是自己过去的心灵创伤。
“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唐鲤又哭又笑的,脚步踉跄着往卧室的方向走。
唐沛枫和李迦蓝没敢硬跟上去,夫妻俩各怀心事地看了对方一眼。
而后,一声巨大的摔门声响起。
门后的卧室里,传来狂笑和痛哭的声音。
*
火小人和冰小人交战得激烈,乒乒乓乓,难分胜负。
它们的战斗,耗尽了唐鲤的力气。
最后,冰小人以微小的优势赢了。
唐鲤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终于支撑不住,拽着窗帘缓缓地顺着课桌滑下去,坐在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