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生(20)
再往东北走,是皇陵,历代帝王的长眠之所。皇陵镇守铁面卫,戒备森严,鸟兽不得出入。但他们的目的地是要择道绕过皇陵,翻山经过另一处墓地。
韩错每每走上这条路都会心生感叹。皇陵也称龙眠山脉,隐于群山之中,重兵死士层层把守,宛如天堑望而生畏。既是龙眠之地,聚集的都是生前为天子或皇亲国戚的人物,死后依旧威严不散,幽然震慑着周围的生死灵。除了那些不人不鬼的死士,莫说活物走兽,连个游魂都看不见。
但偏偏九幽入口就在这块地方。也不知是最开始建造皇陵的人特异选的风水,还是因为龙气深葬引得黄泉流到了此处。
韩错不得不绕道。他绕的是流囚墓地,一个记载更为古老的地方。与皇陵相离不远,两者却毫不干扰,仿佛自带屏障天然分隔。流囚墓地传说是上古流放死犯的地方,由于只进不得出,经年累月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场。但韩错曾见过里面有人出没,状似疯癫,不着寸缕,骨瘦如柴,宛如饿鬼。流囚古制早就被废除,此地也至少荒废百年以上,一处死地理应不该再有活人。
他只是经过,并不进去。也知道那些饿鬼出不了那道用两根木桩儿戏般搭起来的“门”,门边立一块残破墓碑,碑上模糊四字:流囚墓地。
应该没人想不开好奇走进去。
“……”
韩错拉住抬脚往里冲的温瑜,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这儿不是地狱吗?”
韩错不知道如何回他。
他们此刻就站在那块残碑附近,温瑜一屁股坐在了其中一个木桩上。他们往里面看去,一只不辨男女的干瘦人形拖曳着脚步缓缓来回游荡,他低着头,脊背高耸,双臂垂下,突然停在原地,然后扭动了一下脖子。
“他是不是在看我们?”温瑜问道。
都说地狱无门,韩错看着依旧端坐在木桩上的温瑜,翻了个白眼。
“走了。”
“我腿软。”
黄泉妖花
要踏上真正的黄泉道,需要跳下深渊。深渊之上虽然明亮晴朗,却终年无风无云不见太阳。深渊之下则彻底失去了阳光,像是直接堕入了三更天。他们需要引灯照亮前路,就得先去拜访入口的司幽所。
“花非花,雾非雾,路是人间路。”。
目及之处是一片笼罩着迷雾的青野,水泽散布各处,倒映出深红如血的丛花。花叶相离,长蕊抽丝,妖冶如火。在空旷的青野上孤伶伶的坐落着一小屋,木石搭建,有门,有窗,有烟囱。
二人轻叩门扉。
“又是你。”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温瑜低下头,发现开门的是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女童。女童虽然表情凶巴巴,但粉腮圆脸,长袄襦裙,倒有些像是城里娇贵的千金小姐。
“一盏灯。”
韩错是熟人,女童也不多废话,返身进屋不一会儿便挑了一盏灯出来。
“你看什么看,再看削了你。”女童瞪着向屋内探头探脑的温瑜张牙舞爪,但她的长相着实没有什么威慑。
“你哥哥呢?”
“在河边给大爷修船,快些拿走,别来烦我。”
韩错接过手里兔儿爷造型精致的灯笼,语气微妙:“兔儿灯?”
“元宵节剩下的,不要算了。”
温瑜乐道:“要要要,大小姐我们回见呀。”
韩错拎起发光的兔儿爷,心想,元宵节这都过去多久了,她还留着兔儿灯啊。
引灯长行,烛光所照之处拨雾分花,待他们走过,雾再次聚拢弥散,花也游回原地。
“妖花无根,浮离而走。”温瑜东张西望,兴致不错,“我只在书上读过,今儿个看到活的了。”
小殊问:“你懂鸟语,那知道这些花在说什么吗?”
“有说这个人三番五次往这里跑怎么还不死的,有说这次多了个没见过的秃子看着就很晦气的,有说这两人长得歪瓜裂枣举止猥琐的,还有说,他们好像听得到我们说话但能拿我们怎么样的……”
韩错一脚踩扁了一簇花。
那簇花摇摇摆摆残了一半,却依然在笑,笑声刺耳。温瑜没忍住,还是补了一脚,连花带茎一起踩进了泥土里,之后却若无其事的摇头:“阿弥陀佛。”
“我信你不是和尚了。”
走了很久,走到让人几乎开始怀疑此处一望无际是否有尽头时,他们看见了一条河,或者称为江,江水安静流淌,看不见波澜。这里没有风,没有云,没有落叶,没有萤火,所以很安静,甚至听不见水声。但并不黑暗,江岸生长着与先前见过的同样的花朵,分红白二色,无风自动,发出微弱的光。
越靠近岸边,花开越盛,在繁花簇拥的深处,传来清晰急促的敲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