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心(136)
男人女人一起打量他。
男人在看到他脸时怔了怔,瞳孔中露出一抹似乎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站在两人面前被打量长相,低了低头。
他知道自己长得像母亲。
即便她暴躁,敏感,多疑,经常歇斯底里的尖叫发狂,但一直到她自杀,她仍旧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男人眼睛放到他身上似乎就忘了移开,直到他身旁的女人不悦,男人立马收回视线冲女人赔了个笑,然后再看向他时,目光里的惊诧已变成戒备与审视。
裴忱又抬头,在女人审视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厌恶与鄙弃。
那个把他带到这里的中年男人上前,告诉他以后叫“叔叔”“阿姨”,是他们收养了你。
他蠕动双唇,还是叫了声“叔叔阿姨”,女人没有应他,男人点了点头。
他的房间被安排在一个小阁楼,他在那里放下自己的行李。
这是他第一次有自己的房间。
他不明白那对夫妇为什么会收养他,因为他十二岁了,是孤儿院里被归类为养不熟送不掉的孩子,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第一次见到他,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然后第二天一大早,他被夫妇带去了医院。
有早已等候好的医生围着他再次给他做体检。
还是抽血。
他在医院里看到自己或许为什么会被收养的原因。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光头,坐在病床上拼着积木。
昨天对他露出厌恶鄙弃的女人,现在靠在丈夫肩上抹起了眼泪。
男孩得的是白血病。
过了几天,医院的配型结果出来,跟上次在孤儿院抽走的血一样,配型成功,适合骨髓移植。
只是配型的捐献者有营养不良,体重不达标,需要先增肥。
夫妇俩听到配型成功后极是激动,连带着对他的态度好了起来。
男人嘱咐营养师专门看顾他的饮食,偶尔还会对他施舍地笑笑,女人眼神虽然还是对他反感,但抵触已不那么明显,并且时刻监控着他的体重。
他吃了很多从前没有吃过的食物,好像第一次有了房间有了“家”,过了一段正常的日子。他不是不知道这要用什么换,但他很乐意。
他强迫自己压下恶心吃很多高脂肪东西,每次体检时体重越来越重,夫妻俩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好,甚至偶尔出门还会带上他。
他有时甚至会忘了夫妇为什么会对他好,逃避他们之所以对他好的原因,他沉溺于这种好,他想留住这种好。
等他终于长到适合捐献的体重的时候,夫妇立马安排了骨髓移植。
他在病床上蜷成一个虾米,感受到长长的穿刺针扎进自己的脊髓,几乎快痛晕过去。
手术过后,夫妇俩一直守在儿子的病床前,没有人过来看他。
他还是笑了笑,很高兴,以为自己圆满完成夫妇交给他的任务,希望夫妇会用那么一点点的精力夸一下他。
可惜谁也没有料到都快要出院的时候,接受完骨髓移植的男孩病情突然又恶化,医生说需要继续化疗,后续很大概率需要二次移植。
他是唯一配型成功的供源。
这一场病在恶化化疗与移植中一共持续消耗了将近两年。
两年,他一共捐了三次骨髓。
最后一次捐献的时候,医生检查完他的身体状况,告诉夫妇无论是他的身体情况,还是他的年龄,根本从第二次开始就已经不适合再捐。
只是夫妇被消耗得早已没有当初盯着他长体重时的耐心与心情,脸上所有的笑容和友善退去,几乎是命令式施压,告诉医生他必须要再捐,无论什么代价,一定要救回他们的儿子。
于是他捐了第三次。
只可惜这一次的捐献仍旧没能救回那个儿子,手术过后没多久,病情急剧恶化去世。
面对经历丧子之痛的夫妇,女人哭着冲过来对他拳打脚踢的那一刻,他趴在地上,恨自己,恨自己的骨髓没有救活夫妇的孩子。
夫妇没有赶走他,他们依旧是他的“养父母”,他还是住在那个阁楼。
只不过失去利用价值后的他,与其说是养子,更像是下人。
失去亲生孩子的女人开始变得神神叨叨,变着法的折磨他,冬天在他床上浇一盆冰水,夏天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捐了第三次骨髓,当穿刺针一次次扎进他脊髓的时候,甚至恨不得就那么死过去,捐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虚弱到下不了床。
他以为女人只是把丧子之痛发泄到他身上,所以一直忍让,甚至是心存感恩的,毕竟是夫妇两人,把他从孤儿院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