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笑,像点头,又像摇头。
他垂眸思索片刻,抬起眼睛,凝视她:“自己一只蚕在外面,可以过得好吗?会开心快乐,无忧无虑吗?认真想一想,想清楚再回答我。”
蚕蚕偏着脑袋想了想,冷酷地点头:“会的。”
“嗯。好。”他又问,“你会彻底放下我,想到我的时候,心中也不会悲伤难过,是吗?”
蚕蚕这回思考得稍微久了一点。
她慢吞吞答道:“可能还是会想念我脑海中的你,但是想一想真实的你,我就清心寡欲了。”
他很明显地噎了一口气:“说话倒也不必这么直接。”
蚕蚕悄悄对了对手指,点了点脚尖,一副死蚕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他神情无奈,叹息:“若是后悔,随时都可以回来,不用在意面子——我会一直在。”
蚕蚕不禁有些困惑。
她难以理解他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那我永远不回来呢?”她问,“你就永远不交.配了吗?”
他额角狠狠跳了两下。深吸一口气,温润君子也难免咬牙切齿:“不。”
“那要是你遇到喜欢的人呢?”她执着追问,“不要说不会。喜欢从来也不讲道理,我当初喜欢你就不讲道理,如今不喜欢你,还是不讲道理。万一呢?万一你喜欢别人呢?”
“……”他痛苦扶额,“如果有万一,那我张贴皇榜寻你,先征求你的意见,可否?”
“好。”蚕蚕感觉一身轻松,“一言为定!”
*
道别之后,蚕蚕独自上路。
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后悔,根本不像话本里面写的那些男人一样,原本并不在意妻子,可是一旦失去,就会追悔莫及。
她并不。
心里确实空落落的,但也轻松。
她想,没遇上他之前,她一只蚕向来过得很好。
蚕蚕随意找了一架驶往东边的马车,窝在车顶上,任风吹拂自己头顶小小的绒毛。
她打算去蓬莱定居。
那里不是昭国领土,但无所谓,国界线挡不住一只蚕。
……话说回来,她都死了五年了,说不定他已经收复了蓬莱?
马车停在一间路边茶棚外。
蚕蚕化出人身,找人打听:“请问蓬莱怎么走?”
“蓬莱?什么蓬莱?”茶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齐摇头,“没听说过——有这地方?”
蚕蚕:“???”
她感觉有点惊悚了。
这个世界,似乎和她以为的不太一样。
她寒毛悚立,小心翼翼地比划:“就是,东面,隔海相望的一只岛,有云雾,有琼水有玉桑……”
茶博士笑起来:“嗐,原来你说东夷啊!离这儿远着呢,往东先走三千里吧。”
“哦……”蚕蚕松了一口气。
原来叫法不同。
她沉吟着往外走,踏出茶棚时,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凝固在原地。
东夷,东夷!
她曾在那本厚重的烫金的《昭国纪年》上面看见过“收东夷”这三个字。
她可以确定,当初她吊在他的行军帐篷顶、偷偷和他一起看《大川志》的时候,蓬莱还是异国的领地,不属于大昭。
所以蓬莱是在她死了之后才收复的。
他征战天下,收复了蓬莱。
可是,“收东夷”的,不是如今那个帝王,而是七百年前的长安帝啊!
蚕蚕感觉一道道惊雷轰在头顶,炸得她头皮发麻。
心脏就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长安、长安……
她那时候总爱潜进笔筒,盘住他常用的那只秃毛鹤笔,笔杆上,正是刻有“长安”字样。
长安!
陆晏,陆长安……
蚕蚕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赵贵妃,张贵妃,不是她记错,这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时代。
她,是一只七百年前的蚕!
蚕蚕浑身颤抖,忽而发冷,忽而发热,心脏后知后觉狂跳起来,越跳越快。
难怪她不喜欢永乐帝!
他根本就不是那个人!
她没有失恋!她喜欢的人是陆长安!
蚕蚕激动得十指发麻,脑袋嗡嗡地,整只蚕兴奋得找不着北,打着转在官道上乱奔。
等到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跑出了百十里。
风吹着脑门,狂喜过后,脑袋里渐渐浮上疑云。
——他不是“他”,那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和“他”的事情?
——他骗她,究竟有何目的?
蚕蚕更加清醒了。她清醒地掐断了思绪,不去想如今时过境迁,她与心上人已经相隔七百年。
嗯,去找他,问个明白!
*
蚕蚕潜进皇宫。
她拽着蚕丝在树影间穿梭,忽然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跟踪他回宫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