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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背(54)

作者:亿本正经 阅读记录

他不怎么爱撒谎, 只是善于把家庭教给他的一切融会贯通,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季长善瞧不出纰漏,心神微动摇,可一个人老兜着圈子避而不答,怎么会没问题?

她开始疑心彭朗骗她,说不定那天晚上苏涵水叫他出去是为了别的事儿。

理智迫使季长善环抱起胳膊, 眼神丧失温度,像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彭朗能清晰感知她的热情在一点点消褪,仿佛现在不同她郑重承诺什么,下一秒这女人就会及时止损,拒他于千里之外。

彭朗没有躲避她的审视,任由太太的目光从这里到那里,他的大手探进兜里摸烟盒,问能否抽支烟。季长善默然点头,给予彭朗充分思考的时间,看着他拿新打火机擦出蓝火。

这只打火机和先前那只没有太大区别,不过是富士山景换成了海浪图,画面仍由贝壳打造,像同一家工坊制作的。

她跟彭朗要来打火机,正反端详许久。

昨天金有意送她回家,临走时建议她主动跟男人提要求,他满足不了就踹了他。季长善思索一阵子,拇指搓开打火机防风盖,食指又将它扣上。她眼睛未从打火机的画面上挪开,忽而轻唤彭朗的名字。

透过白烟,他望住太太的侧脸,听她沉静道:“如果你想找人玩玩儿,我不是个好人选。”说完,季长善瞥向彭朗,眼神略带情感,复杂难言,“我不喜欢浪费。浪费时间,浪费感情,都不喜欢。你不要脚踩两只船。”

话音落地,她把打火机塞回彭朗掌心,起身去开窗。

彭朗的视线跟随她背影移动,季长善拉开两扇窗,今日天气好,客厅朝南,些许阳光落在她发尾肩头,光亮处尘埃浮动,节奏缓慢。

他眨了下眼,香烟往嘴角递,烟气入肺,又绕回眼前,一切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

彭朗遇见苏涵水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晴空万里的天。

那年春天,他十五岁,苏涵水十四岁,她在空地上放风筝,梨花图案的风筝,怎么拽都放不起来。

她个子小,身量纤细,梳条马尾辫,发量少,每跑一步发尾扫一下颈后,阳光照拂她的发丝肩头。

苏涵水皮肤很白,似梨花,没过一会儿,她停下来,风筝坠地,白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总之从那时起,彭朗就知道苏涵水喜欢掉眼泪。

他在那年月也热衷于看画,爱看苦闷的画,比如爱德华·霍普。那些寂寥的画面一比一复刻他家庭的每一帧静态。彭家人回避成瘾,日子分明裂开一道又一道缝隙,可他们沉寂着视而不见。彭朗为一切感到难过,却只能面无波澜,从那些画中寻求共鸣,交朋友也更偏好同类。

彭朗很少哭泣,自彭郁死后,他攒了一堆眼泪无处发泄,瞧见苏涵水动不动就可以流泪,一方面羡慕,另一方面想她心里也是有苦的。

年少的时候,谁都爱倾诉。苏涵水同他讲述自己的悲惨世界,边说边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彭朗帮她抹过许多泪,有几次差点提起自己的伤心事。他欲言又止,苏涵水也不关心他的悲惨世界,只一味哭她自己的。

彭朗权当苏涵水在替他掉眼泪,他们越发亲密无间,他成人的那一年,苏涵水亲过他的脸颊鼻梁,她的吻总伴随泪水一同降临。彭朗起初还会回应,时间久了便禁不住痛苦。她的泪吻太沉重,每接受一次,都仿佛他也痛哭了一回。

不知从何时起,彭朗厌倦了爱德华·霍普,那些寂寞带给他的除却共鸣,还有一种不断坠落的深渊感。求生欲日复一日地拖拽他,彭朗开始大量输入一切从泥土里奋力成长的画作,例如浮世绘,它们苦中作乐,它们生机勃勃。

他很少再与苏涵水谈话,圣诞假和暑假都躲在伦敦或巴黎拒回绛城。一年圣诞节,苏涵水跨越半个地球来找他,见了面就梨花带雨,质问他为什么不听她说话。彭朗不能把她扔在机场,苏涵水也拒绝入住酒店,彭朗只好带她回独居公寓。

室内外温差大,窗户上结雾,他桌上摊一本春画。

彭朗常看春画,那些描绘手法夸张荒诞,并不激发欲望,只通过原始运动展现极旺盛的生命力。他需要坚强的生命力,而不再是眼泪。

苏涵水走到书桌前,指尖滑过画中人的肌肤、迷情,问彭朗是不是想要。昏黄的欧式房间中,她一件一件脱掉衣服,彭朗怔愣片刻,不敢擦掉眼镜上的水汽,立马别开眼,拽过床上毛毯裹紧苏涵水的身体,请她不要这样。

他们两个也许无限接近过爱情,但是彭朗自身难保,无心无力承受苏涵水的悲惨世界,也就恳请她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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