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知道陆一航不一样。
她不敢细想,不敢幻想,不敢加入讨论。只敢在陆一航目光游离的时候,转过头去捕捉他眼角的一颗极小颜色极浅的痣,在他写完板书转过身的瞬间感到心脏跳动频率明显不同。
这天,她鼓足勇气,在课后习题中,挑了一道自己完全没有半分思路的题目,拿上红笔和书,装模作样地问问题。
陆一航将书接过去,轻声读了一遍题目,然后捏着红笔稿纸上写下基本条件,“这道题,第一步先求导……”
她在陆一航讲解的过程中,适时地“嗯”着,表示自己跟上了他的节奏。
颈侧也有两颗痣;耳垂很薄,感觉要是和日韩偶像一样打上耳钉,也会很好看;衣领和衣袖都很干净,生活习惯应该不错;果然最好看的还是眼角的痣,好似一个标记,将他从千千万万的人中区别了出来……
“懂了吗?自己下去算一算吧。”陆一航将笔和书递还给她。
她接过,犹豫了一会儿,“老师,稿纸能不能……”
“哦拿去吧,还是要自己算啊。”
她将缴获的战利品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写满了公式和思路的稿纸上,字迹遒劲好看。红笔和书本的封面上沾上了粉笔灰,她将手指靠上去。
好像有温度一般。
她迅速地蜷起手指。
[陷落]
很多时候,你会期待和某个特定的人产生交集,却从来没有将这种期待当真过。
一个星期之后,夏老师按时回来,陆一航的代课生涯也正式结束。沈希所拥有的陆一航的唯一联系方式,是他第一天代课时在黑板上写下的电话号码,伴随着“有学习上的问题可以找我”的说明。
学习上的,问题。明显不是可以随便打的电话号码。也不是可以随便打电话的关系。
沈希意料之外的交集,发生在补课即将结束的八月份。
那天她贪凉喝了太多的冰饮,又在空调下吹了很久,快放学时开始发烧,骨头里都汩汩地往外泛着疼。跟夏老师请了假之后,就背着书包拖着脚步往外走,到达一楼时再也迈不开脚步,坐在台阶上像漏风的破风箱一样喘着热气。
离婚了又各自有了家庭的父母,住得并不近,况且自上次大吵一架之后,她就打定主意独自住在被父母遗弃的老房子中,不到绝对必要的时候,坚决不与父母联系。
她脑袋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这算哪门子的残酷青春,写出来都没有人想看的俗套老梗。
她又坐了十多分钟,准备一鼓作气走到门口去叫出租车。
这个时候,灰扑扑的水泥地上现出一道被拖得长长的影子,沈希抬头,看到了落日下陆一航的身影,逆着光的轮廓清瘦,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心跳骤然加快。陆一航走近躬下身,问:“怎么了?”
发烧伴随的耳鸣一阵强过一阵,然而他的声音像是含着冰凉的水汽,就那么破开她灼热混乱的思绪。
她说,“发烧了。”
随即陆一航的手背靠上她的额头。微凉的温度。
陆一航说:“你等等。”
她点点头。
陆一航上去后不久就下来,将她扶起,然后抓住她的手臂绕过肩头,说:“走吧。”
她脑海里嗡地一声,思维瞬间短路,半天才回过神,然后依言爬上陆一航的背。
发烧的时候,一丁点的颠簸都晃动得难受,夕阳在玻璃和建筑的金属墙壁上的反光忽上忽下。她像是被抛入深海中的一只舟,在怒涛中被抛出去拉回来,又抛出又拉回来。天地倒悬,云层的缝隙里散发出刺目的白光,让她眼睛肿胀刺痛得落泪。
神志清醒时,夜幕已经降了下来。陆一航坐在一旁玩着手机,医院里冰冷的光线也似乎带着消毒水的气息,陆一航白皙的侧脸如同没有活的气息一般。
她忍不住伸出手。
“怎么了?”陆一航轻轻托住她的手臂。
“没什么……”想了想,觉得这语气太过生硬,压低了声线,“谢谢你,陆老师。”
陆一航轻轻笑了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
她心跳忍不住漏了一拍,为这句分明没有歧义的句子。最终,她只是执拗地摇了摇头。
“这瓶输完了就可以走了,烧已经退了吧。”手背再次靠过来。她不自觉地闭上眼。
“饿不饿?”
她慌忙摇摇头。
陆一航带她去了家附近的餐馆,很小但是很干净。他点了很清淡的菜式,还专门给她点了一小锅皮蛋瘦肉粥。她默默喝粥的时候,心想,真是个好人。分明只有一个星期的所谓的师生情谊,还这么不嫌麻烦地施以援手。
其间两个人都没有交谈,她不像其他女生,可以就随便一个话题聊开来,然后步步为营靠近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而陆一航也没有任何找话题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