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阳春(81)
“当然,”朱女士赶走了叶清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不仅如此,我还认为你不应该辞职,你就应该多去这种地方锻炼自己,弥补自己的各种不足。”
“是的,我和你妈的看法一样,我觉得你不应该因为这点小事就辞职。”叶先生的语气柔和。
他甚至还带着无奈,像在劝告不懂事的孩子:“你不要把工作当成儿戏,公司哪能是由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呢?”
叶清的心坠入谷底,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逐渐变冷。
餐桌上的牛柳显出让人恶心的红棕,叶清带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心情问:“如果我执意辞职呢?”
朱女士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那只能说明,这二十多年来,即使我给你投入了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教育,却也还是让你长成了一个只工作十天就受不了了的废物。”
这话颇重,叶先生拉了一下朱女士:“怎么能这样说孩子。”
他又看向叶清:“不过……你还是再考虑一下辞职的事情吧。”
叶清睁大眼睛听着父母唱和。
他们的意思实在是在浅白不过,句句都在指责她任性犯了错。
她一瞬间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难以想象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事情,自己居然会因为想要辞职,从亲生父母口中得到废物的评价。
她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完全发不出声音。
好久之后,又好像只过了一瞬间,叶清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这样啊。”
原来你们是这样看我的啊。
叶清待不下去了,她离开了饭桌。
这一次,她没能再去吃完碗里的饭菜。
她颤抖着关上卧室的门,甚至还能去感谢朱女士因为自持身段,做不出隔着门朝她大吼大叫的事来,让她得以在卧室里暂且远离那片浓稠的毒汁。
叶清把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控制不住地一遍遍在脑中回放朱女士的话。
“废物”这两个字像一张能穿透一切阻碍的网,即使她逃到了卧室里,它也依然能将她缠得密不透风。
叶清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她在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忍住不要哭出来,好像只要她哭了就是在对朱女士认输。
一直被掐的地方在最初的疼痛后,产生了钝钝的痒。
叶清松开手,却没料到这个动作让痛感后知后觉地回归。
钻心的痛楚像堤坝的蚁穴,击破了她盔甲的一角,毒汁再次涌上来,叶清防线全面溃败,不能自控地痛哭起来。
过往的二十多年一帧帧在脑中回放,她的喜悦、难过、不堪和骄傲,都变成了一场滑稽的表演,她沉溺其中自得其乐,殊不知在别人眼里,已被“废物”二字牢牢概括。
多么可悲。
叶清嘴角扯起讽笑,眼睛还在不停涌着眼泪,可她已经没有了哭泣的力气,只静静躺在床上。
她摸着被泪水濡湿的床单,慢慢起身,在房间翻找美工刀。
找了半天无果,叶清才想起在高三的暑假,当她得知自己考上了离家不近的A大后,扔掉了房间里所有的尖利物品。
她靠在床上,疲惫地想,其实自己也不想做什么危险行为,她只是想要摸一摸金属的刀身而已。
她想要重新感受那薄薄的冰凉,借助那感觉,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现在太痛苦了,她只是想冷静。
只是如果朱女士知道了,大概又该说她做戏给别人看了吧。
在她心里,她一直十分差劲。
叶清抱住自己的小恐龙,她经常这样抱着它,以至于小恐龙的腰部比别的地方更松垮些。
她注视着完全浓暗的夜色,小区里有孩童在打闹,叶清趴在床上,闭上眼静静听着那些声音。
她不再羡慕别的小孩子有快乐的童年。
她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彻底融化进夜色里,无声无息地消失。
就像那些渐渐安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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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仍是工作日,早上八点,叶清准时到了公司。
刘群看见她,颇为讶异:“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八点太早了,让她产生了误会。
叶清捏着工牌,并不说话。
刘群不介意叶清的沉默,叶清还来上班就已经让她十分得意。
她自觉打赢了一仗,语气都带着高高在上:“小叶啊,我是不如你学历优秀,但好歹也是你前辈,你也要尊敬前辈是不是?”
“你还小,那些不尊重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只不过昨天那么多人都看见你早退了,这是要扣工资的,这个我可没法帮你。”
她装模作样地叹气,转手塞给了叶清一堆表格:“这是你今天的工作,下班前录入好交给我。”
刘群这副大度不计较的嘴脸让叶清恶心,她扫了几眼表格的内容,问她:“这些东西,你只有一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