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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88)

作者:桃籽儿 阅读记录

这个言行很引人伤感,毕竟他手里的那根烟象征着另一种生活习性,那是白清嘉所不熟悉的、来自另外一个交际群体, 而她知道自己的哥哥将走向他们,也许未来都不会再回家了;那句“下回”就更糟,摆明要惹人哭的——谁不晓得这个所谓“下回”只是一纸空话呢?

她心里惨淡,只好深吸口气平复情绪,再抬眼看她二哥时已经能露出一丝笑了,没提昨夜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事,也没说他们的父亲此刻还躺在病床上,只淡淡地问:“你要走了吗?”

白清远答得也清浅:“嗯。”

她点点头,又问:“去哪里?”

“乘车去浙江,再转铁路到广州,”他说,“后面都一样,从广州乘船到日本去。”

终还是难□□亡。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她也能接受,默了一阵之后只将手上的提箱递给了他。

他挑了挑眉,问:“这是?”

“钱,”她答,“父亲给的。”

他昨晚本打算亲手将它给你,只可惜……

她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白清远则有些怔愣,半晌才接过那个箱子,华美的狐狸眼微微垂下,神情有些寥落。

“父亲……有说什么吗?”他问。

白清嘉想了想,说:“没什么特别的话,就是让你照顾好自己。”

“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不要惹事,做任何事前都要三思,”她看着哥哥的眼睛说,“要记得家里还有人在等你回来。”

这哪是父亲的话?分明是她的话,可同时他们也都知道,倘若父亲真来得及再给次子几句嘱托,最后说出口的也无非就是这几句了。

白二少爷一笑,有些萧索又有些歉疚,最终却只点头说了声好,并未再提及家人,只在看向妹妹时多了句话,嘱咐:“你也一样……好好照顾自己。”

话到这里顿了顿,就着越来越明亮的晨光扭头看了眼留在车里的徐冰砚,两个男人隔着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相□□了点头。白清远又把目光收回来看向妹妹,笑:“那人不错,若你喜欢他……二哥不反对。”

白清嘉没说话,心里却晓得二哥必然受了那人的恩,想来最近他能逃过军方和当局的缉捕,徐冰砚是出了不少力的。

她心中复杂得很,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甜啊苦啊都不晓得,只能感到狼狈,这让她忽而不想跟任何人谈起他,于是索性把话岔开了,又问:“你现在就要走了?不能再等母亲来送你?”

白清远摇了摇头。

“金先生他们都走了,总不好让他们都等我一个,”他有些叹息,“何况……”

何况我如今这个样子……何必再见母亲惹她伤心?

他顿住不说了,可言语背后的躲闪却清清楚楚,那是白二少爷平生少见的脆弱之态,全都留给他的家人了。

白清嘉是明白的,自然也不想逼他,点头应了一声“好”,又随口问:“那静慈呢?你同她好好告过别了么?”

她虽然至今仍不知道整件事的原委,却不难想见静慈在其中帮了多少忙,单是搬动那个英国领事恐怕就要费去很多功夫,这是天大的恩情。

而提及薛小姐时白二少爷的神情又有些凝顿了,好像有些出神似的,蒙了一层淡淡的微雨,有些难以厘清的伤怀。

——当然,他已同她道过别了。

就在昨夜。

那时夜雨还没停,他正要提着箱子离开她好不容易为他寻来的租界里的避难所,出门时却见她冒着大雨来了,瘦削的身体甚至撑不起衣裙,让他担心她会被暴雨中的大风整个卷走。

他放下箱子出门去接她,把人领进门厅时彼此的衣服都半湿了,她微微喘着粗气,刚刚的奔跑让她的脸色特别苍白,可那双拿人的丹凤眼却又特别亮,好像在燃烧着最后一点力气似的。

他的心忽然一紧,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让他皱起了眉,问她:“你怎么来了?外面这么大的雨,你就不晓得避一避?”

是有些责问的语气。

其实他并没有立场这么对她说话,她却没有跟他计较,瘦弱的女人仰着脸看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使她看起来特别狼狈,偏偏说话的语气还很稳妥,正温声同他讲:“你要走了……我来送你。”

她的教养是骨子里的,一个老派家庭养出来的女儿做什么都规矩,连随口说一句话也要是完整的句子,“你”、“我”,其中编织着行动的因果。

他有些无奈,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又再说不出什么扫兴的话了,故而只叹了口气,说:“哪还要你送?你的身体最要紧,不能这样糟蹋。”

她对他笑,点头应和,其实心里却不赞同他,心想她保全这样一个没用的身体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豁出去再多来看他一眼,反正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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