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376)
“我这一生都在打内战,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声音带着追忆的味道,那么清苦又那么隐忍,“可你知道我本不想那样的……”
我从不想伤害自己的同胞。
更从不想毁弃国家的土地。
我一直尝试保护他们,即便我曾软弱地逃避过那个最为重要的问题,即便我知道在宏大的历史面前我所做的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仅仅只是螳臂当车。
可……
……我总还是想再试一次。
也许这一次就对了。
也许这一次就会好起来。
也许这一次一切都会不一样。
明明什么都不相信了……可又好像还是执拗地坚持着什么。
“我一定会回来……”
他低下头深深地亲吻她,将她苦涩的泪水一一擦去,他用他的一切在热烈地爱她,甚至比过去更加疯狂和虔诚。
“等这次回来我们就离开,”他又给了她诺言,一个从未失约的男人用最郑重的语气许诺,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言辞的真伪,“去美国,去法国……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发誓再也不会跟你分开。”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她于是再一次触摸到了他炽热的心跳,明明早已被寒冷的冰霜覆盖侵蚀,可此刻却依然胆敢如此毫无保留地燃烧。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恐惧与悲恸同时将她的心灼伤,从没有哪一刻她感到如此绝望,可是又好像重新生出一股磅礴的力量,撕掉那些胆怯和压抑,告诉她她的爱人是怎样的坚强赤诚、是怎样的干净澄明,又是怎样的……值得她爱恋一生。
“那你去吧……”
也许这就是她生平第一次输给他,败得如此彻底、却不觉得羞恼或不甘心。
“……不要有遗憾。”
“你和我。”
“我们所有人。”
“……都不要有遗憾。”
第183章 如晤 而他的身后……是一片温暖璀璨的……
冰砚:
战争已经开始了吧。
昨天听到枪炮声了, 说是在虹口和杨树浦开了火,一切都太乱、我摸不清外面的消息,也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
你不用担心我, 我已进了法租界, 拉吉夫领事对我十分照顾, 这里非常安全;我母亲和兄嫂已经带着孩子们去了重庆, 前天坐车走的,想必明后天就会到了;只是冰洁一直不肯走、说要在这里陪我等你回来, 我拗不过她、只好把她一并带进了租界,你放心,我们彼此照应,都不会有事的。
你呢?你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我也不贪心的, 只盼你能活着……去重庆前两个孩子都哭了,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我答不出,只好乱说三个月后, 你晓得为人父母总需要立信, 请一定不要让我的话落空,不然往后他们都该不把我的话当真了。
唉, 我知道你现在必然忙碌, 可我的确很需要你的复信,若你有空就请回我一封吧,哪怕只几个字也好。
想见你。
妻清嘉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八日
清嘉:
见信如晤。
我一切都好。
17日在八字桥,我所在之第88师首战告捷, 法学院和虹口公园今已无虞,不必挂念。
今租界之内尚未遭日军轰炸,然他日形势亦难推定,我盼你能一并到重庆去, 勿在沪上多做停留,他日在渝相见,你我皆可安心。
时局多艰,希自珍摄,务必,务必。
徐冰砚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日
冰砚:
我不会走。
有你和无数战士在前浴血奋战,我不信上海将要沦丧;重庆很好,只是没有你陪着我便不要去,你知道我的脾气,你拗不过我的。
很高兴看到你首战告捷,料想日军也没有多么可怕,他们只是低劣下作的强盗,早晚要吃到侵略的苦头,我信你们一定能胜,上海必会安然无恙。
再与你说些好消息。
今日冰洁似能发声了——她懂事了许多,今日还做了粥给我喝,我不慎失手打翻了粥碗,她叫了一声,我们都听到了;只可惜现在外面太乱、也无法带她去看医生,等过段日子战事平息我便陪她到医院去,或许等你回来的时候她便又能说话了。
我还是想你,特别特别想你,你来信的时候怎么不说想我?是没时间想么?还是根本不想?——啊我想起来了,你都没有给我写过情信,以前写的那些全是无谓的话,都难令人满意。
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给我听么?我也没什么其他的寄托了……只想听你说爱我。
我可以先说:我爱你。
很爱你。
——你听到了么?
妻清嘉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一日
清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