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356)
他的脾气虽说是好极了,可也架不住成天这么被人寻衅,受不了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压着脾气威胁她,说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就要跟她算总账;她一听这话就笑、根本就不害怕,甚至还会主动缠着他厮磨,勾着人说:“那感情好,只要你别再离开我……我便天天由着你查账。”
——可这愿望于他的身份而言也还是太过奢侈。
在他于四月回沪之后山东与直隶省的边界处便又起了一些纷争、险些就要擦枪走火,要不是北京一看大事不好赶紧派人出面调停,恐怕他就不免要再次回军驰援了;幸而最后双方还是回到了谈判桌上,直系更将苏南的实际控制权交了出来,欧阳峰离开时脸色也别提有多难看,当着在场所有将军官员的面对徐冰砚狠狠撂下一句话:“好个锋芒毕露的后生,我且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说完便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像是已经迫不及待要为下一次大战厉兵秣马了。
徐冰砚却早已不在意这些指责和咒骂,即便连赵开成在回山东之前都对他此前枪杀木村苍介的做法表达了不满:
“当初日德在青岛作战,你不还是最能忍耐的那一个么?如今就不懂得思量盘算仔细经营了?”
“这次我和仲亭可以帮你一次,往后呢?难道次次都要拖我们下水收拾这些烂摊子?”
“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徐冰砚沉默地听着,口中没有一句反驳,心里却将“万年船”这几个字来回念了好几遍,深邃的眉眼深藏风雨——
……那是旁人都难以懂得的悲凉和茫然。
第173章 霁时 云开雨霁,值此善时。……
在那之后白清嘉和徐冰砚终于一起度过了一段难得安稳的时光。
战争结束过后他一下子清闲了不少, 起码可以每天回到白公馆陪她一起吃饭,碰上公务不多的时候甚至刚过中午就会回家,还能来得及陪她午睡;她如今怀着孕、身体比平时更脆弱, 他一直疼她、眼下又对她多了许多愧疚, 因此总是想着要弥补, 照顾起人来就更是无微不至。
他还提议要将她的家人从美国接回来, 而她虽觉得父母年事已高不便频繁长途跋涉、可心里又实在想念他们,尤其在这即将生育的关头更渴望能有母亲的陪伴, 于是渐渐陷入了纠结;他一看这情景便干脆替她做了决定,派秘书专程越洋去接人,要是一切顺利说不定还能赶上她的产期。
日子忽然变得特别美妙:他一直在她身边,清晨她便在他温热的怀抱中苏醒, 被他轻轻吻一吻额头,然后又被抱到盥洗室梳洗;他们一起吃早餐,边吃边说各自一天的计划, 他会详细地告诉她他当天的日程, 还会承诺几点之前就会到家;如果碰到礼拜日那就更妙,他会腾出大把的闲暇陪她闲谈, 有时还会一起看看她翻译的《忏悔录》和她跟学生们一起新创办的刊物, 看完之后她又会逼着他谈一谈感想,徐进士真是进退维谷,倘若说不好自然会惹太太生气,倘若说好又会被她嫌弃敷衍, 每次都要百般小心才能过关。
……唯一令人难过的大概就是徐冰洁了。
徐冰砚离沪去打仗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害了失语症、回来之后才忽然从白清嘉这里得到消息,彼时眼中的怔愣与黯淡明显得令她心疼。
“她的身体都好,医生说了是心理的原因……”她无力地开解着、试图使他宽心,“只要渐渐想开了就会好起来的……”
这话多苦涩啊——其实对她自己来说想开又何尝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哥哥, 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与徐冰洁脱不了干系,她又劝说了自己多久才能做到像如今这样不怒不怨、淡然处之?
……这根本不是她原本的性子。
他都知道的、她做一切妥协都是为了他,心中也因此变得更加沉重;伸手搂过自己的妻子,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微凌乱的心绪使他难得对她敞开了心扉,浅浅说了几句自己过去的事。
——譬如他幼时贫苦艰辛的生活,譬如他那抽大烟抽死在烟馆里的父亲,以及他在北上途中被盗匪残忍杀害的母亲和姐姐。
这是他头回主动对她提起自己的过往,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那么多惨烈的事——她甚至根本没见识过那样残酷的世界,即便是在她家道中落的时候也没有陷入如此绝望的境地。
“出事的时候我在京城,没能陪在家人身边,”他的声音有些沉,隐约带着几分追忆的味道,“冰洁一个人从头到尾经历了一切,也许从那时起就落下了心病……”
他在轻轻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