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349)
这话说的正与白清嘉前段日子的思索不谋而合。
早前她和李锐就在帮孟柯推荐小说介绍工作,前者好不容易算是见到了一些成效、多少也是发出去了一二篇,可这找工作的事却是寸步难行——好几个编辑部都婉拒了她的求职,明明她的俄文功底十分扎实、在如今的上海滩已可算是出类拔萃,可就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最终就只能四处碰壁。
她也知道这不是孟柯一个人遇到的麻烦,大把读过书的女孩子都因为陈腐的陋习被绑回了封闭的家庭,可那并不是她们原本的愿望,她们已经见过了书中广大的世界,又怎么甘心就这样被拖回原本狭小的角落?
她前段日子就有心要帮这些学生解决些困难、只是却被家中一系列糟糕的变故给耽误了,眼下一听程故秋谈及此事又被勾起了此前的心思,斟酌片刻后默默看了他一眼,继而试探着问:“倘若由我们自己办一个刊物……你觉得这想法可行么?”
白清嘉的计划也很明白。
她有意创办一个刊物,要么是针对外国文化译介,要么就是针对国内女子启蒙,编辑部的编辑就都启用新沪的女子毕业生,这样既可以达成文化宣传的目的,又能够帮助学生解决些许工作困难的问题。
这自然是很不错的想法,程故秋也很赞成,但他却很担心她的状态很难支撑如此繁琐的工作——办一份刊物可不是容易的事情,编辑、印刷、发行……一环环一节节都是麻烦,要跟许许多多的人打交道。
“你可以么?”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我倒是可以帮一些忙……只怕你会太辛苦。”
白清嘉自然也知道会辛苦,可眼下她也正需要做些事情驱散心中的焦虑和杂念,辛苦或许是种别样的福音。
“总要做些事情,不然心里也难免愧疚,”她淡淡一笑,消瘦了的面容依然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更枉费那些学生真心叫我一声‘老师’。”
她果然立刻逼着自己动起来了。
编辑部直接设在了白公馆,如今这里空空荡荡的、倒恰巧可以腾出来给大家工作;人员的招募也颇为顺利,孟柯第一个加入,还领头去招徕选择了几位过往已经卒业的优秀学生,一位是法科,一位是国文,还有一位是农学,大家对报刊编辑都十分陌生,只能说空有一腔热情,要说上手还差得远。
李锐对这刊物的创办十分感兴趣,如今几乎是天天往白公馆跑,恰巧也可与他的老同学程故秋频频碰面,两人一同给编辑部的学生们“上课”,几乎是手把手将编辑的工作条分缕析地拆解给她们听。
一本刊物瞧着只是薄薄几页纸,可要把它撺起来却不知要耗费多少心神:确定主旨和方向,拟定栏目和内容,征集并校对各类稿件,寻找合适的印刷厂商定合作,联络发行在各大书店经销……实在是千头万绪异常纷繁;白清嘉于是一下子忙了起来,每天在学校的课一上完便会匆忙赶回设在家中的编辑部,和大家一起商定各类细节。
他们商量了半个月,终于决定将刊物的名字拟作“女子新沪”,一来暗合了校名,二来也盼望着这上海滩的女子们可以走到一个新世界里去;栏目基本拟定了,主要是宣传新女性的新道德与新文化、推介国外电影与小说、打破传统推广新的服饰潮流,暂定为月刊,此后视办刊情况再行调整。
这是新鲜的尝试、让在场的众人都是心潮澎湃,白清嘉被这样的氛围感染了、原本糟糕透顶的情绪终于有了一点点缓和,有时看着大家在一起热烈澎湃地讨论争辩,她便觉得这世界还是有一丝生机,起码还有人在努力做事,希望能带来一点可贵的改变。
她已经故去的二哥……是不是也想看到这样未艾方兴的图景呢?
可她还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便是资金上的窘迫。
打从二哥从日本归国后这个家便一直是他在养,如今他离开了,这一切便再次落回了白清嘉肩上;她如今不像之前那样有租赁房子的压力,家人们都去了海外、也不必她出钱供大家吃饭,可家里的佣人她显然是请不起了,因此后来还是将大家都放走、另给每人都准备了一笔还算可观的抚恤。
她其实也不是不能找徐冰砚要钱,他在离开上海之前还专门给她安排了一位秘书,说无论她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对方帮忙安排,她却不太想跟他开口要钱,毕竟如今他在前线打仗、钱粮都很吃紧,她又何必再给他添一些额外的负担?
她只需要他的秘书帮她打点一下申办刊物的文书程序,其余的若干细节还是打算亲力亲为,包括资金——她计划将自己的首饰和前段日子名流们赠送的礼物清点变卖出去,折出一些银钱来支撑报刊的运营、至少也要让几个在编辑部忙前忙后的女孩子可以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