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304)
……正经得像是要给她颁嘉奖文书。
她背着人偷偷打了他一下、美丽的眼底全是促狭, 不幸又被眼尖的白二少爷看了个全——他如今对自家幺妹也是一副放弃的态度,看到就看到, 已经顾自抽烟懒得管了。
白家人一同在官邸转了一圈, 又顺着小女儿的心意各自夸奖了她几句,随后才移步至大厅就坐休息,而那时徐冰洁已经在了,还在她哥哥事先的提点下准备了茶点招待白家的长辈们。
“这位是徐小姐?”贺敏之笑意盈盈, 十分和气,“的确同哥哥长得有几分像,真漂亮。”
这是白家人头回见到徐冰砚的家人,此前又不知道眼前这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曾往他们自家女儿头上泼过一桶油漆, 因此打招呼时心里全无芥蒂,还颇为热情。
徐冰洁自己也有点害臊、端着水果觉得抬不起头,要不是哥哥还在旁边盯着真要落荒而逃了。
“伯……伯父伯母,哥哥姐姐……”她挨个叫着人,“……请吃水果。”
白清嘉抱着手臂坐在一旁看着,心里一面觉得徐冰洁这副被迫装乖的样子有些好笑,一面又觉得母亲的眼神儿恐怕有些不好——那小丫头哪里跟她哥哥长得像了?要是真像,她当初也不至于跟她吵成那个样子……
她母亲才不知道她的腹诽,已经十分亲切地跟徐冰洁聊起来了,一时问她在读什么书、一时又问她将来有什么打算,徐冰洁支支吾吾的,也不敢说自己被学校开除了,只说最近在努力用功、争取能考到新沪的法文科读书,引得贺敏之又惊呼说两家有缘份,盼着她和小女儿能再结一段师生之谊。
眼看众人聊得欢,徐冰砚也就和白清远递了个眼神,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站起来,默默上二楼去了;白清嘉原本也打算跟着上去,没想到人刚要动手腕就被徐冰洁拉住了,这小丫头一脸恳求地看着她,似乎是希望她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面对陌生的长辈,可怜巴巴的样子倒真是让人难以拒绝。
白清嘉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留在了厅里。
二楼的偏厅同样收拾得很妥当,白清嘉留下了那张麻将桌,另外布置了一个品酒台,放了一些洋酒在玻璃柜子里,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
白二少爷进门后便朝酒柜吹了声口哨,接着就不客气地自己过去开了瓶红酒,一边倒酒还一边问徐冰砚:“来一杯?”
“不了,”对方摇头“我不喝酒。”
白清远听言笑着摇摇头,调侃:“你不喝酒她也不喝酒,偏偏却要置这么一个酒柜——那给谁喝?给我?”
说着便悠然自得地端着酒杯到偏厅的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下了,一边讲究地闻着红酒的香气一边抬眼看着徐冰砚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二少爷真不愧是沪上第一的贵公子,随随便便端个酒杯坐在那里都能透出风流气来,徐冰砚则正与他相反,严肃的男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端端正正,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神情谨笃。
“最近码头上的事情我已听说了,”他声音沉沉地开了口,“你能应付么?”
白清远闻言淡淡一笑,修长的手端着酒杯微微摇晃,眼睛比剔透的水晶杯还要漂亮。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的语气很散漫,眼底的光芒却有些凌厉,“几只讨人厌的跳蚤罢了,还不值得劳动你来帮我。”
“不要跟青帮把关系闹得太僵,”徐冰砚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在上海滩做事总是绕不开他们。”
“我知道,”杯子里的酒红得像血,白清远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但他们动了我的人和东西,那几个堂口总要付出点代价。”
神情竟已有些阴鸷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走了这条路便必然要学会这条路的走法,徐冰砚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干涉太多。
“别闹太大,”他只是提醒他,“至少这段日子要忍一忍。”
白清远挑了挑眉,问:“要等北京的人离开?”
徐冰砚点头,又说:“你也知道这两边背后站的都是什么人。”
二少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冷眼的狐狸最寡情,说:“日本人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也不怕鲸吞伤了胃。”
“昨天我见了木村苍介,日本在华商会的总理事,”徐冰砚的眼底同样结了一层霜,“他提出要合作,如果答应就会在这次跟北京的谈判中为我留下浙江,条件之一是终止与你的合作。”
“哦?”白清远眼睛一眯,浅浅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那你怎么说?”
目含审慎,毫不犹豫地与徐冰砚对视。
“郭嵩焘先生曾以十二字评晚清外交,”徐冰砚眉目不动,漆黑的眼睛宛若无边的夜色,“一味蠢,一味蛮,一味诈,一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