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254)
“母亲……是我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哑,似乎也在努力克制着内心波澜起伏的情绪,“抱歉……这么迟。”
这是多么简单的话,可偏偏又是沉甸甸的,盖因这三年的沧海桑田无论对谁来说都太过沉重了,他遗憾自己没能在家族崩溃的时刻回来撑起一片天,更对曾让家人忧心挂虑的过往深感愧疚,散漫的意味已经从他流光溢彩的眼中褪去,此刻的白二少爷是郑重且审慎的。
而直到此刻白清嘉才渐渐回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哥哥流下了热泪——她一边哭一边笑,乱七八糟的情绪将她折腾得十分狼狈,可被哥哥紧紧抱住的时候她的心却变得越来越轻盈,那一刻她忽然觉得——
他们一家的日子……似乎终于要好起来了。
因有外祖母下葬的大事摆在眼前,白家人也就姑且把跟白清远叙话的事放在了一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往后山下的祖坟去了——他家的次子如今也是懂事了不少,竟还知道先一步去收拾祠堂和陵园,一家人到的时候只见先人的坟墓都经过了打理,每块石碑前还都摆放着洁白的鲜花。
他们一起将外祖母的棺木埋进了厚土,一个远归的晚辈使这场葬礼变得更加圆满,贺敏之一边跪在母亲坟前磕头一边在心里默念,笃定次子这回重归故里全是因为老太太的保佑,心里的感激和动容已经多得快要漫出来了。
他们还一同回祠堂将贺老太太的牌位供了起来,一个家族血脉相连兴衰与共的感觉从未这样强烈——他们是一体的,悲喜苦乐都一起承受,分离聚散都一起面对,即便天涯流落甚至阴阳两隔也依然彼此惦念,将对方的际遇坦然接受为自己的命运。
他们的确因此而承受了更多艰辛和忧虑。
可同时……也拥有了更多踏实和欢喜。
入夜之后众人各自散去,贺焕之一家也晓得今夜远归的外甥有许多话要同他母亲和妹妹说,遂不到七点就说要回房睡觉,将偌大一个堂屋让给大姐一家了。
这做法属实十分体贴,别说贺敏之这个做母亲的了,就是白清嘉这个当妹妹的都有许多话要审,登时便神情严肃地坐在堂屋破破烂烂的椅子上抱起了手臂,看着她二哥问:“说说吧哥——你这三年在外面是怎么过的?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往后有什么打算?还要再出国么?”
一连五个问题甩出来,那架势哪里像个当妹妹的?便是如母的长姐也没有比这更大的派头了。
白清远叹了口气,也在母亲和妹妹身边拣了个位子坐下,笔挺的西装剪裁好极了,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高级西洋货,可比他受了一年穷的家人体面上百倍。
“你先不要急么,问题总要一个一个答,”他安抚着急切的妹妹和眼巴巴的母亲,神情透着为难、似乎也在整理话语,后来又松弛下来,大概是打算随意些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值得讲的,我么……”
屋里的煤油灯闪闪烁烁,昏黄的灯光将久别重逢的一家人温柔笼罩,白清远的叙述慢慢展开,平静的语调背后隐藏的是他那跌宕起伏回环曲折的三年光阴……
第123章 夜话 抽烟打牌养戏子,样样精通个个不……
在海外流亡的日子总是很不好过的。
民国三年六月他和金勉金先生被当局缉捕、被迫离开故土, 恰巧那时孙先生也因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而远渡日本,他深感此前革命失败并非因为袁氏兵力之强,而更在于同党人心涣散, 是以决心整顿党务拯救革命。
白清远和金勉一行抵达日本时适逢新党成立前期, 他们大为振奋, 很快便参加了一系列重组活动, 7月8日大会在东京举行,中华革命党正式宣告成立。
直到袁世凯病逝前, 中华革命党在湘、粤、赣等省先后组织武装起义四十余次,另进行了刺杀龙济光、郑汝成等多次暗杀活动,护国战争爆发后又开始全面军事讨袁,也算是硕果累累, 直到去年7月护国战争结束后才宣告停止一切党务。
可难道中国的情势会因为袁世凯一人过世而立刻好起来么?政局很快又是一片动荡,甚至南北多省都爆发了战争,局势的动荡与日俱增, 偏偏党务已停, 他们又不能回国,彼时真是无限茫然, 也不知路该往哪里走了。
直到金先生后来渐渐跟一个日本的军火商搭上关系。
对方是个走私军火的亡命徒, 把这战火不断的混乱世界当成了至高无上的美妙天堂,为了敛财无所不用其极、拼命抬高军火售价,其中走私到中国的武器价格更是高得离谱,日本政府也在其中横插一脚, 试图借军火贩运绑架中国政坛,旨在让全国各省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