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193)
丁务真教务长却不像其他人一样识趣,也或许是因为他位高权重一言九鼎, 所以并不怎么在乎白清嘉这样一个小小的助理□□的感受罢了:那天之后他甚至专门把她叫去了一趟办公室盘问她跟徐氏兄妹的关系,言辞十分直接,连点掩饰都吝啬于加上。
“白老师同徐将军应当是旧识吧?”他冲她贼眉鼠眼地笑, 眼里精光乱窜, “是怎么认识的?有什么渊源?交情深么?”
那情态简直像是看到了一棵发财树,就指望着借她抱上巡阅使将军的大腿、自此让学校千秋万代财源滚滚了。
白清嘉其实完全不想再跟那个人扯上干系, 可当日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 她也没法否认与他们认识,是以只能应付着说:“只有过几面之缘,和徐小姐生过误会,旁的交情就没有了。”
这话听起来也逼真, 毕竟那天主要跟她说话的是他妹妹,他自己并没怎么开口,虽然最后追着她出去的这个行为略有些出格,但大抵也能用代妹妹致歉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 白清嘉又用语言修饰了一番,丁务真便半信半疑了。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虽则解决了他对他们关系的探究,可也同时失去了他对她的忌惮——其实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把他们的关系说得似是而非模棱两可,最好还能带上一点点暧昧,这样就可以借着巡阅使将军的威名讨得几分便宜。白清嘉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的确不想再跟那人有什么牵扯,因此也不愿意沾他的光。
只可惜流言蜚语终归不是她想止就能止得住的,那天的事后来还是渐渐在老师们当中传开了,以至于连国文科的程故秋都听到了风声,后来也专门找她问过。他知道她的身世,也知晓她曾和已故的徐隽旋有过婚约,他担心徐冰砚会因为白清嘉和徐隽旋的这一层关系而为难她,毕竟传言中他是个亲手杀了自己义父和义兄的狠辣之辈,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那天他为难你了么?”程故秋担忧地皱着眉,“流言传得乱七八糟的,我想还是得听你亲自说说才好。”
事情发生至今,身边的人要么是来看热闹要么就是来探口风,只有程故秋一个人是真心关怀她,白清嘉为此十分动容,只觉得患难中的情义更加珍贵,心里对他愈发感激,说:“没关系,只是有过一些小口角,不会有事的。”
程故秋闻言点点头,仍有些不放心,又叹了口气,嘱咐:“既然如此,你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罢了,自己心中明净,身外的纷扰也就与你无关了。”
这是正经的道理,白清嘉都听进去了,遂点头应道:“好。”
自此之后她便专心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了。
兴许是因为此前经历过戏班子那一遭,她已扎扎实实吃了一顿洗衣服搬东西的苦,相较之下在学校教书的工作就显得十分令人满意——她不必起得很早,每日只要八点到学校即可,工作也并不繁重,毕竟如今她只是助理□□、不必像尼诺那样上讲台,只需在其授课时从旁翻译协助,课后再批改作业、给学生讲解说明。
工作之外她还有不少闲暇,这就可以用来写文章、翻译书籍——她已经规划好了,要在四月之前把《忏悔录》全本译完,整理之后便交去书局,等刊印完成她便有了学术的资本,再过几年就可以成为教授,倘若一月真能拿到三百大洋,那养家糊口便是绰绰有余了。
她很有干劲,每日都是笔耕不辍,同办公室的其他助理教丨员都远不如她用功,以至于他们私底下还曾偷偷议论,莫非法兰西大学里的学风比英美俄日都要端正、所以才能教出如此勤勉上进的学生么?
尼诺教授知道白清嘉在翻译卢梭的著作后也非常高兴,时不时就会来关怀两句她的进度,还借给她不少法国原版的参考书目,说她若遇到什么文法和历史方面的问题可以随时去找他咨询,祝福她能将这项工作完成得精彩漂亮。
一切都是很顺心很如意的,只有一个人会给她添堵。
——徐冰洁。
说起来这个小丫头的遭际也是十分周折。
去年她哥哥被人陷害遭到当局的通缉,她在沪上自然也没法待得安稳,尤其徐振在听闻她哥哥逃往南方的消息后更意图派人抓住她作人质;幸而哥哥早有防备,先一步安排了张颂成将她带出上海,后来一路辗转南下在滇境躲了大半年,直到最近才跟哥哥一起回到上海。
这一躲让她错过了许多重要的考试,是以连中学都未能顺利卒业,照理说是没法子读女子大学的;可如今她哥哥已然位高权重,自然便能很容易地为她谋得一条出路,找个气派的学校读书更不是难事,尽管以她自己的能力原本绝无可能考上新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