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自嘲地笑,看一眼潇然道长,和他一起坐到寝室外间的暖阁里,眼见他烧水沏茶,缓缓笑道:“这话,也就道长和朕说了。小十九,到底还是太小。”小小的孩子,看出来他身上的那份暴虐之气,只说“你是坏皇上,潇洒也认你……”
皇上的心里暖了暖,心情平复一丝丝,用了一杯狮峰龙井,舒出一口气,颇为感叹:“朕不是一个好父亲。朕的太子,没有教导好……朕有时候想,朕的晚年,就是老天爷对朕的惩罚。”
“皇上是好皇上。”潇然道长对此很肯定,续上一杯茶,又说,“皇上也是一个好父亲。”
“好父亲……好皇上,朕认了。”皇上的眼里有一份自豪,那是开创基业平定天下的帝王才有的骄傲。“你师父他们不进京?”
“……不进京。”潇然道长眉心紧皱,随即松开,“不光是师父他们,江南,……都不会有动作。”
皇上点头。
这些都是很知机的人。
这个时候,不动,是最好。
“朕有时候想啊,退下来,每天种种花草,养一条懒猫,养的胖胖的,晚上提着一个鸟笼子,和四九城的老头子们一样溜着大街,多好?你师父一定就是这样,神仙也不换的美日子。”
“老百姓都想做皇上。做皇上,可以用金锄头锄地,顿顿肉包子吃一个扔一个。师弟以前听说书的说故事,就问:‘皇上是不是用金蒲团打坐念经’。”
皇上乐呵呵地大笑。
“朕一日三餐,不过野菜汤羹,虽然不是明朝tai祖皇帝的四菜一汤小葱拌豆腐,也是极其清淡,什么季节吃什么,有什么吃什么。”皇上对此真是哭笑不得,“朕啊,活这么大,没有用过燕窝鱼翅养身。”
“皇上的养生之道很好。人都说燕窝鱼翅好,其实,白菜豆腐一样好。”
“燕窝鱼翅少见,吃的那份‘物以稀为贵’罢了。”皇上笑着摇头。
“皇上身在其中,还能保持清明。可敬可佩。”
“不清明。不清明。朕听潇然道长夸一回,朕心甚悦。”
皇上笑得好似老友,潇然道长也当皇上是老友,两个人品着茶说着话,又聊回来一开始的话题。
潇然道长:“言传身教,对于皇子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父亲。皇上当他们是‘子’,他们当皇上是‘父’。所以才会和皇上闹腾。”
皇上沉默。
皇上自己打小儿父母亲缘薄,就很是向往民间人五代同堂的幸福,上面孝顺长辈,下面教养儿女,亲善妃嫔们,厚待老臣们……皇上倾尽心力打造的前朝后宫,到处蔓延着这股子皇权下的浓浓的人情味儿。
年长的皇子们闹腾,都觉得,我就闹一下怎么了?汗阿玛还能把我怎么了?
妃嫔们闹腾,都觉得,我一个陪着皇上的老人了,皇上还能把我怎么了?
朝臣们也是。
皇上苦笑摇头。
潇然道长心里一凛。
“人心,不能这样折腾,不能试探。就是民间寻常父子都为了家产争斗,更何况皇家?”这是师父安排他们进京时候说的话。
潇然道长也沉默。一旦太子或者大郡王的行为出了界限,皇上就会手起刀落,一刀一个砍西瓜一样。师弟该如何?
两个人各有各的思量,安静地,一起用茶。
潇洒小道士从昏迷中醒来,感到右边脸上痒痒,伸手就要抓,叫守着的皇上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能抓。”
潇洒费力地睁开眼睛,就感到右边脸上痒痒的,皇上给他用了药膏,还是痒痒的,想抓,想挠一挠。
“抓了会留疤,看到汗阿玛脸上的麻点儿吗?这就是抓出来的。”
潇洒果然害怕。
“潇洒不抓。”
皇上听着他声音也变得无力,心里一痛,脸上却是笑道:“朕信十九阿哥。可记着了,千万不能抓。痒痒了,就抹抹药膏。”
“潇洒记得。”有关于“英俊和风流”,潇洒小道士很重视。
皇上看出来他的想法,无奈地笑。接过来宫人手里的毛巾给他擦擦眼睛,脸上没有抹药膏的地方,嫌弃道:“世人哪有光看脸的?朕这一脸麻点儿,朕也是皇上。”
“不一样。”潇洒小道士爬出来被窝,接过来毛巾自己擦擦手,眨巴大眼睛看着皇上,伸手指按住左脸颊的一个麻点儿,再松开,确认:“有麻点的皇上,和没有麻点的皇上,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皇上还是想要纠正一下熊孩子的一些观点的,真心教导,“人老了,脸上不都是皱纹?看人要看内在,你都知道要看你九哥的内在。”
“九哥有内在。”
“……”皇上真乐了,“难道你八哥没有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