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跑出去的乌桃听到了家里的吵嚷声,她就当没听到。
她背着竹筐,闷头往外走,胡同里很冷很黑,地上谁家泼的涮锅水已经结成了薄冰,她小心翼翼,让自己每一脚都踩踏实了。
她望着胡同口透过的暗色灯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就是要上学,我要走出去,哪怕再冷,我也得走出去,这是我唯一能为自己做的。
当风吹过她的脸,她的眼泪便落下来,并不是真得想哭,只是太冷了,眼睛不由自主流泪而已。
只是当泪滑下,她胸口难免有一些悲壮的难以描述的什么充塞着,这让她整个人像是充满了气的气球一样。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没有读过书的她并不会表达这种感觉,但是她觉得自己要炸裂开了,被那种强烈的渴望炸裂开,就像打气筒给自行车车胎充气,充多了,就“砰”的一声爆开了。
这种渴望让她身体发热,她甚至不觉得冷了,她僵硬而斗志昂扬地往前走,走出了胡同。
一走出胡同,外面就亮了,街道两边有木头电线杆,黄灯泡并不太亮,但也足够了。
乌桃顺着白天的路过去,她还想去文物局后面,一般单位晚上会倒一次炉灰,而且肯定没人和她抢。
路上只偶尔有些行人经过,一个个都是围着围巾戴着厚帽子,没有人注意到乌桃——也许注意到了却没往心里去,这个年月,穷人家大晚上出来捡煤核的也不是没有。
乌桃一口气走到了嵩祝寺,就要从嵩祝寺南边绕过去,谁知道这个时候,冷不丁地,旁边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嗷呜,嗷呜——”
乌桃吓得一个哆嗦,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深吸口气,拼命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从身后竹筐里拿出来耙子。
她攥紧了耙子。
“嗷呜,嗷呜——”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了,凄厉苍凉
乌桃盯着墙根底下,那边有一棵老槐树,她感觉那声音就是在老槐树底下传来的。
她睁大眼睛,发现墨色的黑暗中,果然有影子在动。
乌桃握着耙子的手在颤,不过还是哆嗦着嘴唇说:“你,你是人是鬼?我,我是乌桃,我想念书,我想捡煤核,你饶了我的命吧……”
那影子咳咳了两声,之后颤巍巍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乌桃紧紧地盯着,这个时候,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捡煤核,比如读书,她甚至想着,自己死这里,谁帮自己把耙子和竹筐送回去,还有那个纪录片,是不是就找不到自己了?
大的小的,许多念头闪过。
而这个时候,她终于看清楚了,那好像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破衣烂衫,拄着拐杖的人,乱糟糟的头发到了脖子那里,腰像虾米一样弯着,还发出很难受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了。
乌桃终于明白了,这就是那个疯大爷,住在文物局附近,每天鬼哭狼嚎的,专门吓唬小孩子。
乌桃松了口气,不过却差点哭了。
她咬着唇,哀求道:“疯爷爷,对不起,我打扰您老休息了,可我要去捡煤核,我得打这边过,对不起,我,我先走了!”
说完这话,她撒丫子往前冲,就跟背后有一只鬼在追她一样。
跑出老大一截后,她才小心地回头看,那疯爷爷没追过来,她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后,整个人差点瘫那儿,两脚都没力气了。
这时候文物局里有两个人出来了,好像在说着什么新抄来的一批东西,他们经过乌桃的时候,看了一眼,乌桃赶紧低下头,那两个人也就不以为怪,继续往前走了。
等人走了,乌桃才赶紧跑到后门那里,果然见一堆的炉灰渣子。
她用手摸了摸,还有点余温,当下心里便高兴了。
如果太烫,捡起来会烫手,如果彻底冷透了,大冬天冰得手更难受,现在竟然有点余温,正好能暖和暖和呢。
她将手放在炉灰里,贪婪地汲取着里面的热气,后来又把脚也踩进去。
她只穿了一双解放鞋,两脚都要冷得没知觉了,现在伸进去了,整个人都舒坦了。
乌桃抬手擦了擦脸上残余的泪,开始捡起煤核。
天黑了,虽然有路灯,但太暗,只能靠手去一个个地摸了,这么摸着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刚开始以为是屎,倒是没在意,反正擦擦手就行了,大不了回去用胰子好好洗洗,不过再摸,她发现并不是屎。
她掏出来,拍打了上面沾着的炉灰,竟然是烤白薯。
只剩下半截了,但确实是烤白薯,外面还带着皮。
乌桃高兴得要命,她晚饭只吃了一个窝头,肚子肯定不饱,现在也是硬撑着,有半个烤红薯吃,而且还是热乎的烤白薯呢,真是老天爷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