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桃抬头,猝不及防间,她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风衣,步伐仓促。
乌桃怔怔地看着他,他在这时,也看向了乌桃。
四目相对时,乌桃只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
曾经那双清澈纯粹的眸子,此时仿若深海黑渊,冰冷而不见底,他望着她的目光漠然而遥远,那是乌桃无法触及的地方。
乌桃嘴唇张了张,并不能出声,他却已经微微垂眸,径自越过她,匆忙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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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蕴年的爷爷去世了,北京晚报用了专刊来报道,清华校园里也有人议论起来这件事,乌桃认识的几位教授全都过去参加了追悼会。
通过一些文章,以及几位教授的谈论,乌桃知道,叶蕴年爷爷对中国数学界的贡献远比自己以为的要大,他也许并不像华先生和陈先生那么出名,但他是中国计算数学研究的奠基人,是新中国数学的三驾马车之一,也是两弹一星的幕后英雄,曾为早期原子弹试制和中国核舰艇提供了数学模型。
十年和世界的隔离解除后,他多年钻研的成就被世界知晓,便引来惊叹之声。
乌桃曾经尝试着在那新闻报道的字里行间寻找叶蕴年的踪迹,但是并没有,一点也没有。
她其实是担心叶蕴年的,因为一连几天,她都无法忘记医院门口她看到的那个叶蕴年,那双冰冷而陌生的目光,仿佛于墨黑的夜凝视乌蓝的大海,遥远漆黑,会让人心里生了冰冷的畏惧。
只是她并不会再去见叶蕴年妈妈了,也不会问任何人了。
这种担心是如此虚伪和自私,她明明担心,却不会多迈出一步。
不过终于,那天和导师汇报试验进展的时候,他听到导师和人提起叶先生的孙子。
“他放弃数学挺可惜的,但是他转而攻读物理和计算机,几年时间顺利地拿下了两个博士学位,后生可畏啊。”
乌桃听到这话后,不着痕迹地问:“他的爷爷是数学家,那他为什么不学数学?”
宁教授笑呵呵地道:“乌桃,你问这话就不合适了,这不是糊涂了。当初咱们国家12年科学规划,为了填补电子计算机研究的空白,叶老挂帅创建了计算技术研究所,他可是我们国家计算数学的先行人,他的孙子归根到底学了计算机,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另外一个教授点头:“叶老这些年参加过的课题,水坝的,核武器的,航天力学的,大庆油田的,他的研究成果可以说是中科院计算机所成立将近三十年最重要的科研成果之一了!”
旁边的胡教授年轻,却压低了声音道:“叶家这个孙子学计算机去了,我听说没这么简单,据说和家里闹矛盾,叶老爷子气得不行,说是放弃了衣钵,叶家为了这个闹得厉害,不过也就是听人提起,风言风语的,谁知道呢。”
宁教授厚道:“这种话咱可不能乱说,别管怎么着,这孩子已经在美国拿到双料博士,也是有出息了。”
大家一听,也就说别的了,不再提这茬了。
乌桃出去办公室,走在红墙下,慢慢地走。
她又想起来小时候了,那个和她谈起数学的男生,露着洁白的领子,有着一双纯粹的眼睛,那是对数学殿堂的向往。
现在,他放弃了吗?
她也就明白,这就是老人口中的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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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天,乌桃都没怎么出门,便把精力全都投入到三合公司的项目中,目前陈通的中文点阵打印是要在DATAMAX微机上视线的,这就需要对殪崋DATAMAX微机的硬件线路了如指掌,还要在这个基础上制作EPROM芯片,这些烧制过程,都需要一次次的试验。
为了这个,乌桃特意和陈通过去了工厂,亲自制作印刷线路样板,烧制芯片,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只能是硬着头皮上,现学现用,往往一整天下来,也没什么进展。
好在陈通这个人乐观,出问题了,总是能开着玩笑说,我们距离成功又进了一步。
这种玩笑总是能放松心情,也让乌桃有了苦中作乐的心思。
陈通的妻子叫冯慧明,是化工厂的会计,她每天都会做了饭送过来,也会给乌桃送一份。
说实话,她做的饭并不太好吃,一般般,不过乌桃很感激,总是吃得精光。
冯慧明这时候就会得意地说:“我做的饭味道就是不错,老陈还总是嫌弃,看看人家乌桃,就喜欢吃我做的菜。”
陈通挑眉苦笑,乌桃眨巴眨巴眼睛,表示:“确实好吃。”
其实每天打交道的都是芯片线路板,她现在吃什么都芯片线路板的味道了。
好在闷头研究了一周后,他们终于造出了第一块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