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222)
世家与平民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纵是能力品行相近,平民官员的晋升之路,也远不如世家子弟顺畅,纵是圣上先前有意破格提拔慕安兄,也会顾及世家所想,心存顾虑,慕安兄所说,全是实情。
沈湛沉默不语,又听慕安兄道:“心有鸿鹄之志,却不得不被世俗身份所绊,十六七年苦熬资历的光阴,人的半生都已过去,心气神或都早早耗尽,我不愿这样等,而想改变这样的状况,眼前正有一条捷径可走。”
慕安兄朗然望着他道:“只要能成为驸马,转眼之间,我便可与世家子弟,平起平坐。”
纵是自听慕安兄说起平民仕途之艰时,心底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测,可亲耳听慕安兄说出昨夜行事的意图,沈湛心中犹是深深惊颤,慕安兄在他心中,一直是端方君子,视名利如浮云之人,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明郎可是在想,我怎会做出这样的事,变成这样的人?”
慕安兄说出了他的心声,淡笑着道,“京城官场,确是一座大染缸,明郎你出身显赫,身在高位,众人高高捧着,许多事情,你见不着,也遇不着,而我,在其间浸淫了近一年,官场人情冷暖,见到许多,也学到了许多。
人是会变的,在青州琴川,我只是一介布衣,从未尝过名利的滋味,自可坦坦荡荡地视名利如浮云,可来到京城为官,天子脚下,高官厚禄、香车宝马,我日日耳濡目染,见惯名利风流,自也希望能一展抱负,青云直上,为此,也不惜耍些手段。”
纵是亲耳听慕安兄一字一句道来,沈湛仍是难以置信,眸光复杂地怔望着眼前人,“……甚至,不惜利用阿蘅的信任?”
温羡毫不迟疑道:“是。”
有如铁石重重摔下,沈湛心中一沉,门外也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此事要紧,若被下人听去,若传到太后和圣上耳里,蓄意设计欺辱公主,与有意欺君罔上,两条大罪并处,慕安兄性命难保,沈湛急步向外推门,却见是阿蘅怔怔地站在门边,手里拿着她母亲的檀木梳。
温蘅之所以去而复返,是因她原被丈夫与哥哥劝走开,是要准备回海棠春坞,可人回走了没一会儿,就发现这檀木梳摔落在地上,想是哥哥背父亲回房时,从父亲胸前衣裳处,悄悄滑落下来的。
温蘅还是不放心父亲,怕父亲在玉鸣殿外睡了半夜,受冻着凉,遂边让人去传府里的蔺大夫,边捡了这檀木梳在手,亲自拿送回来,却没想到,人在门外,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沈湛看门外的妻子,手攥着檀木梳,怔怔望着慕安兄,面色比苍茫的天色,更为苍白淡薄,心中忧切。
妻子与慕安兄虽无血缘,但一同长大,做了多少年的兄妹,听到慕安兄昨夜原是在利用她,听到慕安兄这样一番剖陈心意的言辞,心中之惊颤,定是选胜于他。
“阿蘅……”
沈湛甚至怕妻子会像在玉鸣殿时那样突然倒下,手扶住她的手臂,但妻子手温虽冷,人仍是站得笔直,只是微垂眼帘道:“……父亲的檀木梳掉了,我捡来拿给父亲……”
慕安兄走上前,手接过檀木梳,好似无事发生,又好似他方才那番话,被阿蘅听去,也并没什么,仍是寻常温柔口气,“我拿给父亲就好,你一夜没睡,快些回房躺歇吧,有身子的人了,更要注意休息。”
妻子说“好”,人仍是站在原地不动,又道:“我怕父亲昨夜着凉,刚刚传了大夫来,让大夫为父亲把脉看看,纵是无事,也让大夫开剂祛寒的药方,让父亲醒后喝碗药,以防万一。”
慕安兄道:“好。”
妻子又道:“父亲喝药怕苦,得拿蜜渍梅哄着,蜜渍梅在……”
“在架子左格的白瓷小罐里”,慕安兄静静望着妻子道,“我知道。”
妻子不再说话,门庭前沉寂无声,而天色愈亮,四周人音渐起,越发衬得这一处静如幽海,无声静默地,令人感到窒息。
最终打破这难言沉默的,是匆匆跑来的脚步声,府中的蔺大夫,拎着药箱急急赶来,“小人该死,小人今日睡沉,起迟了些……”
沈湛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见大夫来了,也不听他急着解释迟来的原因了,忙让大夫入内为岳父大人把脉,又挽着妻子的手道:“大夫来了,此处也有慕安兄照应着,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好不好?”
妻子寂寂垂眼,沈湛揽着妻子的肩,送她离开此地时,朝慕安兄看了一眼,见慕安兄依然平静地看着妻子,神色未有稍变。
慕安兄不久前的那番话,亦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沈湛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与慕安兄相处,遂移开目光,携妻子沉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