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峋很清楚的记得,林清毅说服他的那天带他去了鹭洲市的一个城中村。
“……阿峋,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林清毅靠在车边,望着眼前的建筑。
“这是鹭洲市著名的烂尾楼,开发商经营不善半途破产,丢下烂摊子转移资产逃跑,在国外,他还是挥金如土的富豪,但这些倒霉蛋花光毕生积蓄,不仅得不到房子,还要接着再还几十年的房贷。”
夜色中,裸露着钢筋水泥的烂尾楼赫然驻扎在这个城市一隅。
有零星的灯光在里面亮起,是付不起房租而不得已搬进来的住户,还能听见里面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裴峋闭了闭眼,转头冷冷看着林清毅:
“你在拿这些人威胁我?我为什么要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放弃我的人生?”
签下那份合约,等于将自己后半辈子全部交付在程越的手上,运气好,程越会听裴峋自己的想法,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运气不好,就算程越让他去演白痴、当小丑,他也不能反抗。
未来他星途如何,全凭一个陌生人的良心。
他的父亲温声细语道:
“如果换成是阿森,他确实不会为了旁人而牺牲自己,如果换成是我,也更不可能。”
“但阿峋,你是和我最不像的孩子,你最像你妈妈,是个善良的孩子。”
“如果我破产,你清楚,我有办法全身而退,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不成问题,但那些无辜被牵连的人,他们没有承担这个结果的能力。”
说到这里时,副驾驶的裴森也伸出个头来。
十三岁的男孩个子已经快一米八,说话也老成似大人:
“而且哥,你不是还想唱歌吗?最近网上那些新闻见过吧,要是我们家真的破产,项目一停,你就算出道也会是劣迹艺人……诶诶诶!”
裴森直接被裴峋一只手从车窗里拎了出来,拳头毫不犹豫地重重落在他侧脸。
林清毅看了一眼他最心疼的小儿子,却没动。
“阿峋,我们始终是一家人。”
“…………哈,一家人。”
裴峋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眼尾猩红,胸腔里挤出古怪的低笑声,在夜色中仿佛恶鬼。
凌厉长眉扬起,他语调恶劣地讥笑:
“既然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让我签了那个要给程越打一辈子白工的卖身契,那我给你牵个线,让你去搭上那些能帮你的阔绰富婆如何?”
地上的裴森闻言瞪大了眼,林清毅却仍不动声色地淡笑:
“不需要我再做什么了,阿峋,只需要你签下那份合同,我们家的危机就会迎刃而解,你是我的儿子,等集团扛过这次难关,家里你该有的财产不会少你一分,你放心。”
裴峋看着自己这位温文尔雅的父亲,只觉得他像个披着人皮的鬼。
“有的时候——”
少年立在寒风中的身影清瘦,在风中像一只欲乘风而飞,却又被拽回污糟泥泞的鸟。
他厌恶的、恨意森然的、唇齿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着骨骼发出的咯噔声:
“我真恨我身上流着你的血。”
*
回到医院的这一晚,温窈陷入了个可怕的噩梦。
梦里她在裴峋的演唱会上,台上的男人光芒四射,他沉浸在音乐中,舞台上气氛燥热,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灼烧成滚烫灰烬,而她就在台下,是他唯一的观众。
然后,歌声听了。
周遭一切声音都消失,舞台上的裴峋也安静了下来。
他手里还握着话筒,缓缓地走向舞台边缘,好像对着温窈笑了笑,然后背过身去——
男人仰面倒下。
坠入黑暗。
“裴峋——!”
温窈猛地从这个噩梦中惊醒。
梁少柔正在外面的起居室开会,听见里面的动静敲了敲门:
“窈窈,没事吧?”
“……没事。”
温窈长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梦而已。
整理好自己,温窈打开了卧室的门,见悦臻的总经理褚航也在,打了个招呼。
“褚先生好。”
对方含笑回应:
“温小姐早。”
梁少柔微微蹙眉:“没睡好吗?”
“……只是做了个梦。”
看着温窈惊魂未定的模样,梁少柔阖上手里的文件,吩咐秘书:
“让人收拾一下窈窈的东西,今晚她回自己家住。”
温窈立刻要抗议,梁少柔却道:
“我知道你担心我,医生都已经给我检查过好几轮了,没什么大问题,不需要你在这里天天盯着我,实在不放心让医生给你每天发检查报告总行了吧。”
梁少柔温柔的时候很好说话,但下决断的时候也不容旁人反驳。
温窈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