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217)
语罢,不由分说,将穆玄扶回原位趴好,另一人则重新把那条蜀丝凉被给床上的少年盖好。
光看服饰和走路时的步伐,穆玄已知道这两人并非普通内侍,而是内侍省的高手,一时心寒至极,更如坠万丈深渊,便偏过头望着那扶过他的内侍冷冷问:“这是哪里?我要见陛下。”
那内侍不紧不慢的答道:“此乃寒武殿,世子且安心养伤,陛下得空自会前来探视世子。”
竟是今上继承大统后常用来读书修心、静思己过的寒武殿。难怪会点着如此贵重的东瀛龙涎香。
穆玄一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便问:“此刻是什么时辰?”
那内侍:“还有一刻,便到亥时。”
亥时。
他竟然睡了怎么久。
穆玄心事重重的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那两名内侍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施礼告退,如进来时那般,大步退出殿外守着。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内侍带着一位年逾花甲的太医院的老太医过来,给穆玄换伤药。
惠明帝对这位外甥的宠爱,整个大邺朝都是知道的。因而,虽然已处理过一遍伤口,上过一次药,再次望见这少年身后触目惊心的刑伤,老太医依旧暗暗打鼓,这位穆王世子究竟犯了什么大错,才会被皇帝陛下折腾成如此模样。
“世子可还有四肢发沉、忽冷忽热之感?”
老太医把过脉,例行问病。
好半晌过去。床上的少年都只是紧闭双目,不发一言。
老太医又问:“世子头部可有阵痛之感?”
少年依旧不吭声。
老太医只得自行依着脉象写了方子,命内侍去按法子煎药。
大约是伤药有镇定安神的作用,穆玄昏昏沉沉又睡了很久,直到一阵凉风穿窗而过,他才微微打了个激灵,惊醒过来。
“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睡个觉都这么不老实。”
一道慈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穆玄睁眼,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惠明帝。
他静静的望着一身明黄的皇帝,没行礼,也没说话。
惠明帝没有计较的意思,挥退欲上前帮忙的王福安,亲自把那条被撇在一边的蜀丝凉被盖回到那少年身上,口中道:“发了一日的烧,好不容易退了下去,再受了凉烧上来,药都白喝了。”
又沉眉望着旁边案上那碗已经凉透的汤药,道:“朕听太医说,你不肯配合人家问诊,也不肯喝药。怎么?这是跟谁置气呢?”
穆玄垂下眸:“陛下日理万机,何必浪费时间理会一个囚犯的死活?”
“囚犯?”
惠明帝叹了声:“今日若不是朕把你带过来,你现在还在穆王府的地牢里当囚犯呢!”
穆玄平静道:“不过换个地方坐牢而已,有何区别?陛下明察秋毫,体细入微,天下万事皆能了如指掌,却故意说是臣传信给陛下,不就是想断绝臣所有后路,让臣安心做这个阶下囚么?”
他开口如此放肆无礼,惠明帝竟也不生气,反而笑道:“说来说去,还是在跟朕置气。”
皇帝表现得越云淡风轻,不露端倪,穆玄便越觉心冷。
“陛下深夜来此,定不是为了听臣说这些废话。臣谨听圣训。”
穆玄垂眸盯着那片明黄枕面,恭敬而疏离的道。
听他这么说,惠明帝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收敛住了。
“朕本打算等你伤好些再问。既然你愿意现在说,朕也不拖延了。阵眼的事,到底查的如何了?”
惠明帝紧紧望着穆玄,目光比平日多了几分审视和锐利。
穆玄迎视回去:“臣的确所获颇丰。”
惠明帝目光一亮。
穆玄:“臣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臣的父王。臣只等着亲自向陛下禀报。”
惠明帝目光更亮了。但很快,这亮中就露出了一点疑虑和困惑。
“既然收获颇丰,为何之前不及时禀于朕知晓?”
穆玄也紧紧的望着皇帝:“因为时机尚未成熟。”
“时机?”
惠明帝眼中立刻现出冷意:“这样重要的事,你跟朕谈时机!”
穆玄沉默不语。
惠明帝看着他:“好,你告诉朕,何时时机才成熟?今夜是不是好时机?”
终于到了摊牌的这一刻!
穆玄知道一旦走出这一步,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他即将面临的,也将是一场足以震荡整个大邺朝的狂风暴雨。而皇帝的那一点慈爱之心,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中,也会被摧折的一分不剩。
“回答朕。”
惠明帝目光更紧迫了。
穆玄对皇帝对视了片刻,恭敬的道:“时机成熟与否,全赖陛下的一个决定。”
到了这一刻,惠明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