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杯:月光一捻(2)
我那个牛皮糖弟弟歪着小脑瓜,疑惑道:“哥,你抖什么啊?”
是啊,我抖什么呢?
在我犹豫的瞬间,我那个讨人嫌的狗弟弟又抢过通知书,三下五除二地拆开,扯着大嗓门尖叫道:“亲爱的池同学,恭喜您被同源大学三三系录取!”
我这辈子,怕是没有第二个瞬间能给我如此天崩地裂的感受,眼前一片漆黑,脑中蓦地想起一道极其刺耳的声音,像极了人死后心电图的告别声。
原来极致的悲痛和极致的欢愉有如此的异曲同工之处,都会让人倏地昏倒过去。
我陷入充满喜悦的黑暗,与隐隐的忧愁中。
十八岁,成人了,最隐秘最深刻的担忧就是花花绿绿的人民币了。
要是我家园子里的花草都能变成钱,该多好啊。
瞬间恍惚中,我仿佛真的看到花花草草都为我化作了统一整齐的大钞,狠狠地朝我砸来。
“哈哈哈!”我没有躲避,兴奋地奔了过去。
却没想到会一脚踏空,猛地一蹬,在老板雾蒙蒙的眼神中,开心地醒来。
老板斜乜我一眼,继而又盯着店内的一张画。
他性感低沉的声音幽幽地传来:“还有一小时才营业,你可以再睡会儿。”
我一度怀疑老板有自闭症和面瘫症,他是那么的有钱,又那么的无聊。
他可以盯着那副画盯一个下午,甚至是一天。
那好像是什么大师画的,蓝白斑驳的油画底,一只小鸟笨拙地捧着一枚蓝宝石。
我不懂画,只觉得那只鸟,有些胖。
我抻了抻懒腰,按下开关。
屋内温馨的光漫溢,店门外,“红尘千尺”的牌匾神采奕奕,照亮不夜城的空。
明明是红尘千尺,却散发着温暖的橙光。
我问过老板为什么不换成红光,更切题,他只是淡漠地白了我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不想被当做红灯区。
面瘫的幽默,我不能理解。
当然,我也不能理解,店里一两百块钱一杯的酒,在我们村,节省点的人家,一百块够半个月的生活费。
今天是我出徒独自为客人调酒的第一天,我充满了兴奋,像只激动的小狗般不断地看着手记,复习着调酒的知识。
让我调酒纯粹是赶鸭子上架,因为我师父手受了点小伤,需要休养几天。
我的面瘫老板无所畏惧,也无需畏惧,他开店不在乎赚钱不赚钱,反正他有的是钱,我也不知道他开店是为了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为了赚钱。
因为他卖的都是真酒。
给我们的薪水也很高。
总之,虽然我做了陈年旧梦,虽然今天店里只有我和面瘫老板,但是以我无限的激情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尽头,我相信我可以掀翻全场。
面瘫老板默默地放起了音乐,这也是高端清吧的必备,安静也好,音乐也罢,来这里的人寻的都不是热闹,而是闹中取静。
“When your legs don’t work like they used to before
当你的手脚已不如从前灵活
And I can’t sweep you off of your feet
甚至不能自如的控制身体时
Will your mouth still remember the taste of my love
你还会记得我对你的爱吗
Will your eyes still □□ile from your cheeks
你还会发自内心的对我微笑吗”
面瘫老板很喜欢这首“Thinking Out Loud ”,只要他在店里,就会放这首歌。
淡淡的音乐声幽幽地传到街面,梦幻了火树银花的万丈红尘。
一个女子的脚步蓦地停住,似是犹豫了片刻,推门而入。
她穿着随意,晚秋时节,一件厚毛衣,一条牛仔裤,一个斜挎包。
老板起身,引她到吧台。
女孩朝我淡淡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她的眼眶略深,眼睛很大,很有异域风情,是双十分漂亮的眼睛,在温馨的灯光下,还是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忧伤。
尽管她在笑着,可是还是让人感觉到哀伤。
就像看到我被上海的学校录取时,母亲那九曲十八道弯的脸上露出的表情,那么的开心,又那么的哀伤。
女孩的鼻子很可爱,有小女生的温柔感,双唇饱满有唇珠,脸型鹅蛋偏瓜子,是个漂亮的姑娘,就是妆容有点艳丽,使得整个人少了些清纯,甚至是带上了几分风尘感。
可爱与风尘,两种矛盾气质交织,使得我对这个女孩想要点的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坐在高脚椅上,随意地翻了翻酒单:“先给我来杯broken heart吧。”
声音很御姐,低沉,成熟。
我愣了愣,点了点头,转身开始铲冰。
“先给我来杯破碎的心。”
街边的法国梧桐无边萧萧落,打在“红尘万丈”的霓虹灯牌上,勾引缠绵似的,转了几转才归于尘土。